皇帝一发怒,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林文逾连忙请罪:“陛下息怒!此事复杂,容臣细细禀报。”
皇帝的怒意岂是一句话就能消减的,在他端起茶盏的时候,楚翎及时开口:“父皇,先听他说完吧,大哥身正不怕影子斜,说清楚了才能洗脱嫌疑,是不是?”
茶盏险险停住,差一点就砸到林尚书的身上。
皇帝深吸一口气:“好,你说太子定期去仙乐楼,有什么证据?空口无凭,总不能靠所谓推断吧?”
“陛下所言甚是,臣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将仙乐楼的管事、仆役拘来审问,这是他们的口供。”
林文逾不慌不忙,让下属呈来卷宗。这姿态简直让相公们刮目相看,林尚书向来滑不溜手,奉行多做多错不做不错的道理,此刻竟然有了那么点不畏强权的意思,也太反常了。
卷宗呈上去,皇帝看完便沉默了。
上面详细地写着仙乐楼管事及仆役见到太子的情形,什么时间,穿什么衣裳,说了什么话,待了多久……人的记忆有缺失,故而记载得十分零碎,但跟高勉记载的条陈对比,几乎每一次都能找到对应。
伪造口供很难有这么多细节,何况证人那么多,林文逾敢拿出来就不怕验证。
所以,口供是真的,太子确实定期去仙乐楼。
林文逾犹嫌不足,转头看向高勉:“高寺卿,你昨晚也去了仙乐楼,应该查出了一点东西吧?我这口供有没有问题?”
高勉将传阅的卷宗还给内侍,平静答道:“这份口供详实明晰,下官没有问题。”
林文逾胜了一局,隐露得意,随即瞥到皇帝阴沉的脸色,及时收回。
那边首相张鼎元看完,问:“然后呢?此事与太子中毒有何关系?林尚书既然查到这一步,应该还有后续吧?”
林文逾拱手:“张相所言不错,下官拿到口供就想,既然太子频频去仙乐楼,说明那里的人多次接触太子,那便有了下毒的机会!于是下官再行审问,发现太子每次见的都是同一个人——乐伎朱繁。”
楚翎轻轻吐了口气。果然还是绕到了朱繁身上,对方出的招并没有超出预计,那就还能应对。
这名字很陌生,张鼎元问:“朱繁是谁?”
章绩接过话头:“下官没记错的话,朱繁是都水监原监丞朱敬德的女儿。朱敬德因贪污案下狱,死在流放路上,他女儿入了教坊司,后来被仙乐楼赎了去。朱敬德案是我复审的,大略记得一些。”
相公们恍然,原来是犯官之后,先前也是个官家小姐。
“然后呢?”皇帝冷冷道,“你特意点出这个朱繁,莫非想说太子与她有私情?”
林文逾禀道:“陛下有所不知,朱繁琴技高超,气质风流,在京城颇有声名。她在一次饮宴中结识了太子,从那以后太子便时常去仙乐楼听其弹琴。”
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的意思很明白了。这样一个多情风流的美人,有几个男人能拒绝?再说,只是听琴消遣,在场的相公们也没少干吧?男人的风流韵事向来不是什么污点。
——前提是没出事,倘若为此丧命,就是大大的污点了!
皇帝眼睛喷火,恨不得把林文逾撕了。
“陛下,”高勉及时站了出来,“臣在林尚书抓捕朱繁之前,已经传她到大理寺讯问过了,结果却与刑部有所不同。”
皇帝面色微缓:“是吗?你查到了什么?”
高勉亦拿来一叠卷宗呈上去,禀道:“陛下请看,这是朱繁的口供。她确实在饮宴中结识了太子,但她面见太子,为的是给她父亲朱敬德申冤。当时太子主理都水监,而朱家几代从事水务,这才是太子屡次去见朱繁的原因,决不是什么私情。”
皇帝翻看了一会儿,脸色好看不少,瞪向林文逾:“你有什么话说?高卿总不会编造供词吧?”
林文逾不慌不忙:“陛下,高寺卿当然没说假话,朱繁一开始确实是为了父亲找的太子。只是,请陛下看看先前的条陈,太子年中结识的朱繁,到中毒落水总共两个多月的时间,臣标出来去仙乐楼的次数有多少?短则两三日,长则五六日,两人相见次数足有十来次!朱敬德究竟有多少冤情,需要十几次来申诉?”
这个问题抛出来,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
楚翎心中亦是一沉。
他们确实忽略了这一点,之前问朱繁的时候,并没有问她太子去仙乐楼的次数。这也是先入为主,无论她还是高勉从没怀疑过大哥的操守,自然不会往这方面想。
“林尚书未免欲加之罪。”高勉冷声道,“你我都不知晓太子与朱繁的相处情形,就因为你觉得不合情理,便要认为他们有私情吗?”
众臣颔首。太子做事一向认真,先前主理都水监,可以说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那朱敬德在都水监多年,必定知道许多秘辛,太子极有可能为了探知这些事,才频频去见朱繁。
总之,单凭次数就草率推定太子与朱繁有私情,林文逾太急功近利了。
面对高勉的质问,林文逾从容道:“高寺卿,你自己讯问草草了之,以为我也一样吗?倘若没有确凿的证据,我岂敢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
听得这话,高勉感觉不妙。
果不其然,林文逾转向皇帝:“陛下,臣绝非信口雌黄。朱繁身处仙乐楼,要寻太子必然要经过旁人。臣经过多方查证,找到了这个联络人。”
方五!
高勉看向楚翎,两人越发感觉到此次不同寻常。
这老东西时机卡得太好了,无论方五也好,朱繁也罢,他们都是刚刚接触到。再给些时间,高勉定能将事情梳理清楚,偏偏对方动作迅速,叫他们无从反应。
林文逾抬起头,昂然道:“如今证人就在外头,臣请陛下亲审,太子与朱繁究竟是何关系,一问便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皇帝岂能不应,当即冷声道:“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