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渊从不掩饰自己,无论是在任何人面前,都是如此。
他坦然的靠在椅子上,声音沉稳有力。
语气却是带有一丝悲伤。
“是,孤选择让你去死。”
这一句犹如晴天霹雳的话却没有惊动张清微分毫,他只是侧头看着眼前这位中年藩王,轻声说道。
“仅仅只是因为我的德高,我的命厚?”
“是。”
“没想到,世人所追求的功德圆满,反而不是一件好事?而是一件祸事了?”
“是。”
“那如果贫道不愿意呢?”
魏渊低垂着眸子,语气中没有起伏,没有威胁,只是轻声道。
“你会愿意的。”
张清微叹息说道。
“王爷,有的时候太过理智,在乎利益,反而会害了您。”
“你知道的,我没有别的选择,你死,很多人就不用死了。”
张清微自顾自的说道。
“我死之后,必定能够白日飞升,这对于我来说是一场功德圆满,王爷让我散尽功德,凭什么认为我会同意?”
“因为你的心过于软弱。”
“心怀慈悲也是错事?”
“......”
张清微无奈的靠在椅背上,神游天外。
虽然做不到像魏步奇这样算策无疑。
但是推测自己和周围亲近之人的命势,他还是有些心得的。
在齐地尚未启程的时候,张清微就算过自家的命途。
如果留在齐地,已经称得上是必死的局面了。
大朝仪之后,魏渊撤封齐地,他们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武陵山,自然会沦为香饽饽。
他们所占据的名山武陵,早就被不知道多少江湖门派盯上了。
而离开北地,他模糊的算到了两件事情,一是宗门昌盛气运兴隆。
这是一件大好事,武陵山原本只是个崛起于乱世的微末门派。
门派中修行残缺道法,战力一般。
传承的都是一些医经,虽然受人推崇,但是相较于其他江湖门派还是矮了一头。
时常还会受到霸道门派的倾轧,尽管碍于魏渊的面子,他们不敢太过分。
但这始终不是个办法。
而算出来另外一件事情,便是关乎于自身的凶险。
但是对于张清微来说,两者的选择,并不难。
所以在苍鹰营进入齐地搬迁之后,他们便举宗而行,顺从的撤离,来到了北地。
自进入这座府邸之前,他便偷偷的给自己又算过一卦,给武陵山也算了一卦。
武陵山的那一卦,可以说得上是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这代表着时机将至。
可是自身的那一卦,却是血光之灾,命不久矣。
同样也是祸到临头。
他还很疑惑,自己一生行善,哪里来的血光之灾。
没想到落在了魏渊手中。
这般想着,张清微想了许多。
没来由的说道。
“如果我死,王爷会承诺给我什么?”
魏渊沉声说道。
“在两桑山之中,会率先扶起一座道门,玄奇道法,会成为书院启蒙之物。”
“在军中,我会设立道官一职,负责堪舆,星象,医疗,追妖之责。”
“在江湖中,镇妖司的首位司正或者副司正,便在你武陵山之中出现,孤承诺,三年之内,将其培养成为宗师。
十年之内,成就玉液。
三十年之内金刚。
至于然后,孤就管不了了。”
“在庙堂,我会立武陵山为国教,武陵山当代宗主为天师。武陵山张家世代传承天师之位,直至王朝崩塌,沧海桑田,与国同休。”
张清微呵呵笑道。
“王爷不愧是洞察人心的高手,二十年前如此,现在更是如此,掐住了老道的软肋啊。”
魏渊摇头。
“你应得的。也是武陵山应得的。”魏渊紧接着继续说道。
张清微思索片刻,却是继续说道。
“贫道还有两个条件。”
“直说就是。”
张清微呵呵一笑。
“贫道眼馋两本经书已经许久,还请王爷不要吝啬。”
魏渊面无表情的说道。
“黄庭经和金光咒?”
张清微笑着说道。
“果然还是瞒不过王爷。”
“当年王爷马踏江湖,遇到了不少难啃的硬骨头,其中道家名门全真最为甚之。
全真内修内丹之术,黄庭经养内丹,延年益寿。
外修金光咒,体有金光,兵戈勿进,给王爷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即便是那个时候天地大势尚未到来,这两本经书都堪称道家至宝,效用非凡。
日后必定更加珍稀,丝毫不逊于‘真法’,‘妙法’。
不知道王爷能否割爱?”
“束之高阁参悟不透,留在镇北楼也是无用,你就这么相信你的徒子徒孙能够参悟?”
张清微笑着说道。
“我大弟子张之陵有羽化之资,我二弟子张常翊,浑身正气,更是有荡魔祖师的风采。”
魏渊沉思片刻,罕见的露出笑容。
“看来你这个老东西已经准备好后事了?”
“准了。”
“别说孤小气....那五雷正法一并拿走吧。”
张清微同样笑着回答。
“谢过王爷。”
这边是默认的应允,身死的应允。
魏渊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只是语气放缓说道。
“不去和你的徒弟们商议一下?”
张清微摇头说道。
“一帮小子容易热血上头,做起事情来莽撞不管不顾,到时候冲撞得罪了王爷,怕是老道留下来的这点财富,顷刻间会被王爷收回。”
“这不是给了王爷耍赖的机会吗?”
“老道是良善,但也不是傻子。”
“你这是让我心中有愧。”魏渊淡淡说道。
张清微毫不掩饰的笑道。
“当然,就是为了王爷心中有愧,这样一来,凭借着这一丝愧意,王爷也能容纳他们许多。”
“只是王爷,老道不懂,这九五之尊,至高的位置,当真能够让人做到如此地步吗?”
“如果说进京之前的王爷还有一些人气,那么如今的王爷,已经算不上是一个人了...而是彻头彻尾的...政治机器了。”
面对张清微的质问,魏渊只是缓缓起身。
“孤....不知道。”
“孤内心也时常彷徨,有人说不该这么做,不该那么做,不该这样不该那样,但是孤觉得这般做最为妥帖,所以孤就会去做。”
“至于对错,是非,黑白,那些全不重要。”
“王爷很喜欢那个位置?”
“孤只知道,没有那个位置,关联到我魏渊的所有人,都会死。”
“孤只知道,即便孤在原地盘旋,朝廷的人也不会停止针对孤,孤麾下的骄兵悍将也会推着孤朝着那个位子大步迈进。”
“孤,停不下来,也不能停。”
“每每踏出一步,前方便是万丈深渊,悬崖。”
张清微笑道。
“原来人世间竟然有那么多的不得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