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骇人听闻的一句话,顿时让张之陵顿在原地。
反应了半天,他竟然是嘿嘿笑了起来。
“师傅,你又开始说笑了。”
“武陵山方圆百里,甚至齐地,您的名头都是赫赫有名的。”
“您自己还时常说,自己是八世善人,这一世不沾染因果,不犯下恶行,不杀生,不吃肉,广布善德,必然得道的。”
“说什么死不死的?明明是羽化飞升吧?”
“车上还放着您那万民血书所写的武陵启蒙真经,咱们这一路上行来,什么灾祸都没有,什么恶行都没有犯下,怎么可能死了呢?”
“您老修行如此深厚,已经是宗师了,就算是死,那也要至少甲子之后了吧?您这一身清灵气,再多撑四十年也不是问题才是。”
“就凭您这境界,日后成就玉液,金刚境界都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哪里会死。”
“你这不是拿我找乐吗?”
“我都多大了,你这又吓不哭我了,要是吓一吓,小师妹,或许还能够奏效。”
张之陵猛地回头,直视张清微。
却见张清微依旧温和的看着他,眼神中慈悲而富有力量。
一丝一毫的伪装都没有,留下的只是坦诚。
无尽的坦诚。
张之陵的心猛地抽动,慌了一下,连忙握住张清微的右臂,沉声说道。
“可是病了?北地的风雪刺人,实在是不适合咱们这些南人,当初我都说了,实在不行就让我们师兄弟来北地,您就在武陵山好好养着就好了。”
“难免水土不服,等到此事之后,咱们全都回齐地就是了,那里的地方养人,回归故里总会好转的。”
“我走的时候可是听说,齐地许多百姓都念叨着师傅呢。”
张清微摇了摇头,却见张之陵神色更加紧张。
“难道不是水土不服,是患症了?您不是和王爷相交莫逆吗,王爷怎么可能见死不救,咱们这就去王爷那里,让他给您看病!”
“王爷贵为藩王,手中天材地宝无数,定然能够救治的。”
不等说完,张之陵身上的气血开始沸腾,原本刚刚入门平稳运行的黄庭经在体内周转戛然而止。
随后五雷正法与金光咒和体内修行的武学开始经脉排斥,气血逆流,那刚刚衍生出来一丝苗头,只能在宗师境界看到的‘真气雏形’也瞬间湮灭。
很明显,张之陵陷入了一个特殊的状态。
道家称之为...心魔。
张清微依旧是挂着温和的笑容,一股磅礴但是不失温和的真气渡入张之陵体内,让他的心脉顿时平稳了下来。
张之陵这才反应过来,腿脚猛地一软,就要跪下来,却见轻飘飘的真气拂过,让他无法跪下。
他实在是无法接受,眼神涣散,早就没有了刚才的英气十足,只是声音嘶哑的问道。
“为什么?”
“那位找到了我,和我做了一个交易,我同意了。”
张清微并未隐瞒,纸包不住火,只是他需要在临死前,尽力的去抚平自己这位衣钵传人的情绪。
还有解释一些东西。
“那位....是他?可是为什么?您和他不是好友吗?为什么他会如此去做?”
“难道他真的丧尽天良,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性,没有任何的感情了吗?”
“难道为了目的,他便能够舍弃一切,那这个人,这个位置,当得有什么意思?”
张之陵一连串说了很多,并未压低自己的声音。
可声音还未传出去,就被张清微以极其精巧的手段掐灭。
他眼神有些无奈的帮助张之陵抚平气血,两人共同走着,缓缓说道。
“你这孩子,为师不是和你说了,是一场交易?”
“除了那位胁迫,我真不知道,什么交易,会让师傅新心甘情愿的放弃自己的性命,和注定成道的道途。”
“是那基本武学真经吗?大不了我们师兄弟全部废弃,半生修为都不要,还给他就是了!”
“咱们回武陵山,回齐地,咱们去当江湖游侠去。”
“之陵!”
“师傅!”张之陵眼神充血的看着张清微,上气不接下气。
张清微温和笑容缓缓收敛,负手前行,略微跨过张之陵半个身位,幽幽嗓音在空中传播。
“你知道,为师的愿望吗?”
张之陵犹如傀儡,走在身后,一言不发。
张清微并未在意,自顾自的说道。
“我拜入你师公门下的时候,那个时候咱们门派还不叫作武陵,叫作养生堂。传承的武学都是一些医经,药经,还有一些杂乱的旁门左道。
虽然在江湖中颇有贤明,但是那个世道,江湖门派伐交频频,像我们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门派,不过都是一些蝼蚁。
亲近这个,便得罪了那个,没办法,你师公便带着我们一路跑,一路跑。
这一路上,你的师伯死了,你的师叔死了,你的师公死了,都死了。
为师这一辈子都在跑,从南直隶跑到兖州,从兖州逃亡到豫州,从豫州被排挤到益州。
以至于为师靠着偷来的半步真经,成就宗师的时候,迎来的不是恭贺,而是漫天的嘲笑。
说江湖中出了一个泥腿子的逃跑宗师。
直至遇到了魏渊。”
“当初的江湖如日中天,烈火烹油,可就在此时,一个北地来的兵蛮子悍然的杀入了这一场油锅,以一种最为爆裂血腥的方式,碾碎了江湖盛世。”
“为师便是在这个时候,与他相识,那个时候,为师救了他半条命。”
“也是因为这一场恩德,为师这个成了宗师依旧废物的人才占据了人杰地灵的武陵山,才遇到了你们,发展壮大了起来。”
“平日里他们都说为师有仁心,但是哪里是什么仁心。”
“归根结底,是为师软弱,是为师无能,是为师无力。”
“可是在这一条路上走着,走着,为师觉得,不该这样。”
“为师不想逃了。”
“你师爷是一位药铺掌柜,从了道想着振兴门派养生堂,你师公接过养生堂,想的是发展壮大,却被打的四处飘零。”
“你师父我飘零半生,后半生虽然能安稳,苟且偷生,没准还能羽化,可内心还是想着门派复兴,祖师堂香火昌盛,武陵山人才辈出。”张清微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中闪烁着那足以燎原的光。
“师傅,等等我和几位兄弟,不过五年,不过五年我便能够让武陵山名垂北地,不过二十年我便能够让武陵山声传天下,大可不至于此。”张之陵颤抖着身子,声音嘶哑。
“不。”张清微语气终于有了波动,他沉声说道。
“为师等不了了。”
“这件事情,为师想要自己做。”
“为师和你说这些,不是让你怨恨魏渊,也不是给魏渊开脱,此事为师能够拒绝,但是为师不想拒绝。”
“魏渊给为师不容拒绝的条件。”
“莫要怨恨魏渊,要时时刻刻诚心做事,振兴武陵。”
“莫要信任魏渊,如若大祸临头,必死局面又迫不得已,舍弃一切基业,再度隐藏。”
“天下之大,不缺容身之所。”
“其中种种,你心思聪慧,我自然不必多说。”
“为师和你说这些,是想和你说,为师心甘情愿!”
最起码为师在死前,可以光明正大的说出来那一句。
“自我张清微始。”
“诸天气荡荡。”
“武陵日兴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