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萧岑冷笑,隐忍的平静不再,重瞳涌上肃杀的戾色,“为什么?还需要理由么?但凡有血性的男人,都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深爱的女人落入禽兽之手!何况后来,洪武帝不仅强占夙雪为他生女,还活生生的逼死了她!”
长歌整个人一震,足下不稳,慌乱间抓住孟萧岑的手臂,她泛红了双眼,“我母亲是怎么死的?为什么?父皇为什么狠心害死母亲?”
“兄妹**,朝野震动,后宫怨声载道,夙雪清誉扫地,生不如死。可狗皇帝罔顾朝纲不知悔改,并且变本加厉的将夙雪囚禁于帝宫,夜夜寻欢,直到夙雪怀孕。想当然,夙雪不愿意生下孩子,嫡亲兄妹的结合,十之八九会生下畸形的孽种,但狗皇帝坚决不许她堕胎,她数次自杀未遂,迫不得已怀胎十月产下了皇女,被御封为长生公主,赐名长歌。此举,引发了朝堂后宫多人忌恨,终于在小公主满月那夜,夙雪死于皇贵妃之手,长眠于世。”
即便过了十八年,洪武帝已死,凤氏已亡国,孟萧岑心中的恨意,却依然无法消释,他漠然的眼神,浸透着残冷,“孟长歌,这就是你心中神圣不可侵犯的父皇的真面目!他毁了夙雪的幸福,害了夙雪的性命,哪怕他对你万千宠爱,也不能抹杀掉他对你母亲犯下的罪行!”
“怎么会这样?这不是真的,父皇不会这么残忍的……”
真相的冲击太大,太过血腥,长歌禁不住双腿发软,在她跌落的时刻,孟萧岑及时抱起她,将她安置在他的床上,他大掌温柔的抚上她的脸庞,如鲠在喉,“长歌,义父没有骗你,这些全部都是真的,你不愿意相信,我也不愿。夙雪死了十八年,我每次看到你,都会有种错觉,我会以为夙雪还活着!可是,她确实死了,鹤顶红之巨毒,天下无人可解。”
“我母亲她……她葬于何处?”长歌泪流满面,原来所有的流言蜚语都不是空穴来风,皇贵妃谋害了母亲,父皇罔顾皇贵妃手握重兵的父兄,不计后果的杀了皇贵妃,以致溯谟攻入中原时,皇贵妃父兄所率大军无心杀敌,节节败退,最终落得个亡国的下场……难怪她幼年时曾听到有人骂父皇昏庸,女色祸国,痛斥父皇与妹**,生下孽种毁了凤氏百年基业……
可是这一切的罪名,又与夙雪何干?她亦是受害者。
而她凤长歌,又是否有选择出生的权利?
世间之事,因果循环。
可往往上一代人种下的因,却需要子孙来承受恶果。
如果可以选择,她绝不生在帝王家,她宁愿做一个平凡人,与世无争……
“不知道。”孟萧岑摇头,“夙雪死后,灵柩在帝宫停放了七日,但棺木是空的,她的遗体被洪武帝安置在了龙床上,日夜与她同床共枕。那时恰是冬天,遗体尚能存放,但时日久了终是不妥,在一个夜里,洪武帝安葬了夙雪,没有按国葬大操大办,甚至没有吊唁,没有通知任何皇亲大臣,悄无声息的送走了夙雪。后来,我派去探消息的人禀报说,当夜参与下葬的宫人侍卫,全部被灭口了,除了洪武帝,世上无人知晓夙雪葬在何处。再后来,凤氏亡国后,我亲自潜入凤氏皇陵查探,结果一无所获,甚至汴京城方圆百里都没有发现夙雪的墓地。”
“找不到墓地?那……那我母亲到底在哪里?”愈发离奇的事情,令长歌大脑嗡嗡作响,她仿佛置身在梦里一般,辩不清真假。
“这些年,我从未放弃寻找夙雪,却至今没有消息。”
“……”
“那个禽兽不如的亡国之君足够心狠手辣,他令我连拜祭夙雪的机会都没有。”
“义父……”
“长歌!”
孟萧岑陡地沉下了音,质问她道,“你还认为你的父皇无罪吗?凤氏王朝的灭亡,完全是他一手造成的!”
“那你当年为什么要救我?我是个孽种,是夺了你心爱女人的仇人的女儿!你又为什么……为什么苦心培养我,要我立志复国?我不明白,我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什么……”长歌大恸,她哭吼着,激动的难以复加。
孟萧岑眉眼浮起深深的艰涩悲痛,“我之所以救你,只是为了夙雪。我说过,她是个内心良善的姑娘,我想她在天之灵,不会舍得一个无辜的孩子白白丧命。况且,你是她唯一的生命延续,亦是我能报答她的唯一一件事情。”
“所以,你对我视如已出,宠爱多年?”
“是。”
“复国呢?你如此恨我父皇,又为什么要助我复辟凤氏?义父,你可以坦白告诉我,你内心真实的打算吗?”
长歌自小聪慧过人,孟萧岑知道,他瞒不过她,迟早她会起疑心的,但他只是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你累了,休息会儿,义父叫人送晚膳给你。”
“我想知道你的目的!”长歌不甘的叫道。
孟萧岑起身,迈开双腿朝外走去。
长歌一跳下地,扯拽住他的衣袖,急声道:“义父,恕长歌不敬,你在报答我母亲的同时,也在利用我,是么?你不会真心助我复国的,你其实……”
“放肆!”
孟萧岑厉声一喝,阴蛰的重瞳利如刀刃,“孟长歌,这么多年我养了一只白眼狼吗?从现在起,你给我呆在房里面壁思过!”
“哼!我才不要思过,我去草堂住,不想看见你!”
长歌胸脯急喘,她瞪着泛红的双眼,狠狠的推开孟萧岑,狂奔而出。
孟萧岑急怒攻心,抬手一掌拍在门板上,想抓她回来打屁股,脚下却挪不动步子。
罢了,她今日承受了太多,待她冷静下来再说吧。
……
子夜。
野外寒凉,周遭静谧。
无星无月的天幕,透不出半点光亮。
压抑的,令人喘不过气息。
长歌坐在郊外田园小院的院墙上,一动不动,呆滞的瞳眸,随意望着一处,却丝毫没有焦距。
忽有香味儿渐渐飘过来,她吸了吸鼻子,却仍是发怔,仿佛失了魂儿的行尸走肉。
离岸蹲在墙角专心的烤着叫化鸡,偶尔瞥一眼长歌,他眉心的褶痕便忍不住深一分,终是担心她受凉,他起身回屋拿了件披风,跃上墙头,系在了她肩上。
“别理我。”长歌低低的开口,嗓子却哑的厉害。
离岸不悦,“你以为我愿意理你?若你病了,我不得自找麻烦么?”
“你可以丢掉我这个麻烦精。”长歌把头埋进了膝盖里,嗓音有点儿哽咽。
离岸狠狠瞪她,“丢哪儿去?瞧瞧你现在的样子,教神医师傅看见了,不得骂你丢了他的脸才怪!”
“臭离岸,你还是不是小爷的兄弟啊?小爷心情不好,你都不会安慰几句么?”长歌气急败坏的一拳捶在他背心,然后又抬起脚踹他,凶巴巴的道:“小爷饿了!”
离岸“咚”的一声摔下了墙,他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无声无息,长歌等了片刻,却见他仍是没有反应,她不禁心头一紧,匆忙跳下地,俯身去扶离岸,“你怎么了?不会摔到脑子了吧?离岸,你醒一醒!离岸,你别吓我!”
“心情好点儿了么?”离岸忽然出声,并反手抱住长歌的肩膀,黑暗中,他炯亮的双目,染着些许笑意,“我不会花言巧语的安慰你,不过做你的出气筒还是可以的。”
“混蛋!”
长歌又喜又气,她胡乱抓他的脸,故作生气的叫嚷,“敢骗小爷?看小爷怎么惩治你!”
“呵呵。”
离岸笑了声,一翻而起,拉着长歌跑到墙角,“可以吃了。”
“嗯,好香。”
离岸拎了一盏马灯出来照明,两人并肩坐在小院里,狼吞虎咽的啃着香喷喷的鸡腿。
长歌没有在靖王府用晚膳,她负气跑掉后,离岸自然紧追她的脚步,两人骑马回到郊外的家,长歌太过伤心,不吃不喝,离岸便进山打了两只鸡,希望美食可以改善她的心情。
“离岸。”
“嗯?”
“我想去看看神医师傅,太久没见了,不知师傅好不好。”
“行,明天去。”
“离岸,你说我到底是个什么人呢?是祸国殃民的孽种吗?”
“你什么人也不是,你是顽劣奸诈的小混蛋。”
“呃……”
“想那么多干嘛?长歌,你就是你,与任何人无关。没有人能够决定自己的出身,但是你可以选择做你自己。”
长歌陷入了沉默,她嚼着口中的鸡肉,心绪百转千回,若现实能够这样简单便好了,可惜……她的命运,从不曾掌握在自己手中。
“对了长歌,你的父母既是亲兄妹,那么生下的你按理说应该是不正常的畸形儿啊,怎么你……”离岸一眼盯着她,若有所思,“不缺胳膊不缺腿儿,脑子还异常好使,长得也算是貌美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