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阴雨,裹挟着风声鹤唳,处处杀机四伏。
良佑披蓑戴笠,匆匆赶至帝帐求见尹简,“禀主子,敌军暂时无动向,奴才已按原计划布阵换防。不过……”
良佑凝重的语气,听得尹简一凛,他掀起帐帘一步迈出,目光精灼的盯着良佑,“不过什么?说!”
“今日晨起,我军队伍里竟流出一些不实蜚语,未免惊扰圣驾,奴才已按军规处置,谁料这一日之内,发酵速度极快,竟已传得全军上下皆知!此刻,诸营将领叩请皇上正面答复,以安军心!”
良佑用词极为谨慎,多事之秋四面楚歌之际,他只怕帝王年轻气盛,做出不得人心之举,贻误大局!
然而,尹简听罢,龙颜并未生怒,他平静的问,“答复什么?”
“谣言恶指皇上谋害先帝抢夺大位,且为保皇权,故意派四王爷出征,借反贼凤寒天之手害死了四王爷!”
帐内,长歌竖耳聆听,面色陡地一紧!
尹简负在身后的大掌缓缓收拢,他沉吟一瞬,冷声道:“军中藏有内奸,即便朕向三军起誓自证清白,恐怕也是收效甚微!”
“那当如何?”良佑声线发紧,忧虑颇深,“奴才怀疑此事乃宁太师所为,四王爷之死,他一直耿耿于怀,记恨皇上!”
尹简若有所思,片刻后,他附耳交待良佑,“我们可将计就计,化被动为主动!这般,你放出风声:孟长歌身受重伤,命不久矣,朕将在三日之内撤兵北上,带孟长歌回京寻医问药!”
“这……”良佑惊怔,一时不明所以。
尹简回头,目光穿透帐帘望向里间的长歌,他嗓音沉沉,低哑轻语,“待肃王归来,谣言便会不攻自破。宁谈宣此举无非是想瓦解军心,让朕无兵可用孤立无援,但他一定不会算到,此刻孟长歌会在朕的身边。”
“皇上,奴才还是不太明白,破敌与否为何与孟长歌有关?”良佑依旧一头雾水,难道宁谈宣会因为孟长歌而取消计划么?
尹简长腿迈动,走远了些,方才心思深重的道,“原本无关,朕也希望无关,但是……这几个欲置朕于死地的人,都与长歌有关。朕不想利用她,可情势所逼,这是朕目前可以想到的最有效的反击手段。良佑,你信不信,凤寒天不会再藏了,他听到消息,必定会现身,哪怕他猜到可能是陷阱,也会试上一试!”
“这么说,孟长歌与凤寒天、宁太师皆关系匪浅!那孟长歌突然来此,会不会……”
“不会!”
尹简直接打断良佑的惊疑,他笃定的口吻道:“长歌不会替任何人取朕的性命!若朕怀疑她,便辱没了她对朕付出的感情!”
“皇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良佑越听越觉危险,不禁大胆劝谏,“奴才以为,此一时彼一时,皇上不可无防人之心,世事难料……”
尹简褐眸锋利如刀,“朕自有分寸!此事朕只与你一人说透,你绝不可泄与第三人,这是圣旨!”
“奴才遵旨!”良佑明白,滋事体大,一旦泄露,孟长歌通敌之罪,怕是连帝王也压不住的!
“传令诸将,朕问心无愧!”
“是!”
良佑领命离去,尹简在原地伫立良久,侧颜在雨夜泛出阴冷的光,他作一个手势,薄唇轻阖,“通知黄权,三日后入阳关。”
莫麟一袭夜行衣,拱手一揖,转瞬消失在漆黑的冷雨夜……
尹简回到帐子时,长歌还在用膳,嘴里叨着鸡腿,手里酒壶乱摇,口齿不清的埋怨,“酒呢?说好是酒,怎么没喝出酒味儿?敢匡小爷,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军营不准喝酒。”尹简蹙眉,无奈的提醒她,“你身子虚着呢,别老想着酒。”
“嘁,小爷行走江湖没酒怎么成?”长歌白他一眼,扔了鸡腿,指指案几边角的汤盅,眉眼泛着笑,“这里面下了什么毒呀?鹤顶红还是砒霜?”
她状似不经意,又似口无遮拦的话,却听得尹简心头一凛,他沉目盯着她,缓缓道:“朕替你试试。”说罢,他端起汤盅,将汤汁大口灌入喉咙。
“哎,你别喝完,给我剩点儿!”
长歌见状,劈手便夺,尹简旋身一转,避开她的虎爪,一口喝光鸡汤,然后长臂一伸,将她擒入怀中,毫无预兆的吻住了她的唇,就在她仓惶瞠目下,他把口中的鸡汤缓缓渡给了她!
时间在这一刻,仿若静止了似的,两人目光胶凝,一瞬不瞬的将对方的脸庞刻进自己的瞳孔……
许久后,尹简移开唇,脉脉轻语,“若是你死,朕陪你。”
“蠢!”长歌一扭头,脸颊烧得厉害,心中难掩感动,嘴上却骂他,“自古帝王多风流,后宫的莺莺燕燕,皇上怎么舍得抛下!”
尹简笑,眼神意味深长,“朕后宫的女人,你不是最清楚么?”
“那采……”长歌嘴一张,又生生的止了音,既然没有可能白头偕老,又何必吃醋计较,断他一生幸福呢?
在他最凄苦的岁月里,采薇曾陪过他,给过他温暖,他们一起共过患难,有这样一个好姑娘伴他一辈子,对他来说,或许才是最美满的结局。
而她,只能是他生命当中的一个过客。
孽爱,止于孽缘。
尹简没往心里去,他摸了摸她脑袋,关切的问,“肚子填饱了么?趁热赶紧吃。”
“饱了。”长歌从他袖袋里抽出绢帕,粗鲁的擦了擦嘴巴,然后一伸懒腰,“我走了,皇上您安置吧!”
尹简一把按住她,面色不悦,“你去哪儿?外面正在下雨呢。”
“我找莫可去啊,我是他表哥!”
长歌理所当然的口吻,激得尹简登时生怒,“你穿成这样去找莫可?孟长歌,你是自己趴下等朕抽你呢,还是逼朕挖了莫可的眼珠子?”
长歌冷不丁打了个激灵,心有余悸的摸了摸后臀,“那,那我去哪儿睡?不眠不休跑了这么多天,我好累的。”
“废话,自然是与朕一起!”尹简生怕她跑,干脆将她两只手抓在他掌中,神色极为严肃,“孟长歌,你寻至朕的营地,难道不是想见朕么?别跟朕扯旁人,朕……”
“对了,我玉佩呢?”长歌脑中突然闪过什么,她着急忙慌的打断他,“是不是你拿走了?”
尹简满脸黑线,“死丫头,你能不能专心听朕讲话!”
“小爷的玉佩!”长歌火气增大,梗着脖子吼他,“立马还给小爷!”
尹简忍无可忍的赏了她一记,“玉佩是朕之物,几时变成了你的?”
“日后玉佩相伴,朕心足安!这话是不是你说的?”长歌咬牙,怒目而视,“君子一言,别忘了你是皇帝!”
一个破玩意儿,总是前脚送,后脚收!
这人算什么男人!
尹简怔了一瞬,忽然扬唇轻笑不已,“长歌丫头,朕可以把玉佩还给你,但是你答应朕,在朕安虞的时候,你不准离开朕,若朕身陷囹圄,你必须远走高飞!”
长歌脸上的表情渐渐僵硬,她不想过问,可是……她终是忍不住出口,“尹简,你有几成胜算?四王爷的死,我后来听说了,他是死在梨关驿,就是此处。”
闻言,尹简刹那面目阴寒,“对,这里是四弟的葬身之地,朕不知道自己会有几成胜算,但朕定要在此手刃凤寒天,亲手为四弟报仇!”此番言论,对长歌是一种试探,亦是坦诚,他不想日后长歌因此怨恨他。
然而长歌当场翻了脸,她一把推开他,情绪极为激动,“报仇?尹简你说出这种话,你问过你的良心么?你们尹氏祖辈夺了凤朝天下,杀了多少凤氏子孙,你知道么?”
尹简亦怒,“那凤寒天起义,杀朕子民,难道不是在复仇么?”
“是,他在复仇,你也在复仇,仇恨代代相传何时了?”长歌一跳下地,伸手指向帐帘,“你出去看一看,你们争权夺位的结果是什么!是成千上万无辜百姓与将士的鲜血,为你们铺就的锦绣山河!”
语落,她冲出帝帐,头也不回!
“孟长歌!”
尹简追至帐外,急怒攻心的吼道,“朕不准你走!来人,拿下!”
百余大内高手,不消片刻便将长歌围困其中,插翅难飞!
长歌气到几欲晕厥,“小爷死给你看!”
尹简一步步走近,冷峻的容颜泛着霜寒,他站在她面前,雨水从头顶浇落,视线变得模糊,他一字一句的轻声问她,“孟长歌,你是否想过,下一个死在梨关驿的人,或许是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