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宁很是奇怪,自从他走进救摇指挥部的帐篷开始,省安全生产办公室主任张东,一直就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不但一言不发,而且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又悄悄的离开了帐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张东可是全省首屈一指的安全生产领域的专家,也可以说是矿难救援方面的权威,突然为什么一下子失声了,暗中瞅瞅常务付省长吕太良的表情,好象也当他根本不存在似的。
天渐渐的亮了,乘着吕太良他们趴在桌打盹的机会,常宁独自走出帐篷,伸伸懒腰擦擦眼,望望天空,晨曦初露,却仍是灰朦朦一片,附近的山峦,还笼罩在云雾之中。
指挥部的帐篷搭在一块小高地,旁边还有两个小帐篷,是供领导和他工作人员临时休息用的,常宁找了处相对干净的地方,一屁股坐下,一边吸着香烟,一边看着下面矿区来来往往的人和车,二百米外就是二号井的井口,薄薄的水雾,让他看不清井口的情形。
年轻真好,他一点睡意也没有,反而更清醒的想到了接下来的事情。
省安全生产办公室主任张东,悄然的来到常宁身边,不等他招呼,也一屁股坐到了地,“小常,气象预告应该是准的,这天气要放睛了。”张东望着远处,轻轻的说道。
常宁递给张东一支香烟,并为他点火,“老张,这还用你说吗,我们县的气象局长姜永富,可是专家级的人物,再加我从小就学会了看天气,当然知道今天是个大睛天。”
张东微笑着问:“那你为什么还在领导面前说,要考虑未来两天继续下雨的因素?”
“这不是学习你老张么,什么时候都要把困难考虑得多一些重一点,给自己的计划留点后退的空间嘛。”
张东轻叹一口气,微微的点了点头,一个劲的叼着香烟猛吸起来。
之所以不用尊称,而直接称为老张,是因为常宁和张东很熟,因为吕太良的关糸,两个人一个在省里,一个在县里,平时见面虽不多,却是每星期都要通一两次电话,因为两个人有一个共同爱好,或者叫特长,就是自然灾害研究和灾难救援,张东今年五十五岁,是地地道道的东北人,却有着南方男人的细腻和细心,建国后大学毕业,就一直在之江省工作,后来就在湖城安家,娶妻生子,成了真正的之江人,而且一参加工作,就在省农业厅防灾救灾处工作,只是他专心于业务,不热衷仕途,十年前还是小小的付科级待遇,后来为当时的省农业厅厅长吕太良发现并赏识,才跟着慢慢的进步,吕太良当付省长,他调入省安全生产办公室担任付主任,吕太良成为常务付省长后不久,他也超越几个付主任,开始执掌全省安全生产监督管理的大权。
用常宁的话说,这叫专家当官,战战兢兢,背后有人,不当也难,领导看你,不当也得当,不行也得行,张东和他一样,小时候的无数理想中,从来就没有过从政的念头。
“老张,你头的白发又多了,可要注意身体啊。”常宁望着老张关心的说。
张东淡然的说道“我都快退休的人了,有几根白发值得大惊小怪么,要是有人接的的摊子,我早回家抱孙子去了,干我这一行的人都老得快,所以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年满五十岁,可以转为内勤不用出现场,唉,你小常要是答应来接我的班,我明天就打提前退休报告。”
常宁听着,连连的摇手,嘴里央求道:“老张,你饶了我,咱俩可是好朋忘年交,你可不能害我,我还没娶老婆生儿子呢。”
“我屁股底下的位置,可是正儿八经的县处级呢,你小常一点都不想?”
“不想,坚决不想,让人短命十年的县处级,我可不干,就是升格为正厅级也不要。”
“唉,还是你小常活得洒脱,说不干就不干,吕太良也拿你没辙,可我学不来呀,想当初被老吕连哄带骗的,自己又一时把持不住,就这么着,算是一条道走到黑喽。”
常宁干笑了几声,不解的问:“老张,你到底什么意思,我来后你就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后来又干脆脚底抹油,悄悄的溜走,你是对我有意见,还是对我的救援计划有不同的看法?”
沉默片刻,张东说道:“你的计划非常完美,双管齐下,两头并进,我完全同意,刚才我去二号井口和废矿井那边都转了转,可以说进展非常顺利,速度超出大家的预想,如果一切顺利,我预计今晚十二点之前,废矿井那边就能打穿那三十米的岩层。”
常宁点头道:“但愿如此。”
“所以我建议,一旦废矿井那边联络被困的工人,二号井这边应该立即暂时停止水下爆破,除了继续排水以外,集中全部力量,打通废矿井和二号井之间的联糸。”
“我同意。”常宁应了一声,把屁股往张东身边挪了挪,低声说道,“老张,现在你可以向我解释,你今天如此反常的原因了?”
张东点着头,也压低嗓子说道:“小常,你们那位新来的地委记田凤山,你可要小心一些,最来不要和他有直接的来往,别看他表面朴实憨厚,其实城府极深,心机很重,你要是一个不小心,把你卖了,你还得帮他数钱。”
“哦,愿闻其详。”两个人的头挨得更近了。
“几年前,田凤山刚刚从县委记提拨为付专员的时候,算得年富力强,前途看好,正好也主管工业和安全生产这一块,我们之间也有了联糸,关糸不错,他们金州地区自然资源比你们青州丰富,各种小矿小窖很多,所以矿难事故不断,老吕把我派到金州的次数也很多,你还记得我次寄给你的那份资料吗?面有个四年半前的案例,就和这个田凤山有直接的关糸。”
“当时,金州的小岭山地方国营铜矿,就是田凤山为了完成全年生产计划,不顾铜矿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没向领导请示,没等完成铜矿的安全整改工作,就擅自命令铜矿提前开工,结果发生了矿井透水事故,造成八死五残的严重矿难事故。”
“那时正好是阳历年底,中央正召开全国经济工作会议,省里主要领导,和金州地区一二把手都在京城开会,我成了省里唯一到达事故现场的人,也是我一念之差,当时对田凤山印象不错,觉得组织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所谓人死不能复生,总得先保活人么,经不住他再三央求,我鬼使神差的同意了他对事故的定性,就是现场工人操作不当,刨除了他作为领导的责任。”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事故过去半个多月后,我正在西北出差,你们这位新地委记突然反戈一击,主动向省委省政府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我却被蒙在鼓里,在电话里还为他死扛……唉,他为什么那样做,我至今也不知道,可后来的结果可想而知,他只得了个不咸不淡的党内记过处分,我则彻底失去晋升付厅级的机会,还平生第一次被老吕臭骂了一顿……”
原来是这样,常宁拍着张东的膝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难怪张东在帐篷里一言不发了。
高飞从远处小跑着过来,一脸的惊喜之色。
好消息,废矿井那边掘进去五米之后,通过敲击联络了被困在二号井里的工人。
指挥部里一片欢腾,吕太良忙着拿起电话向省委和陈记报告。
常宁按照事先制订的计划,冷静而迅速的调整了部署,一道道新的命令从救援指挥部里发出去。
在好消息的鼓舞下,所有参与救援的人们,心头巨大的压力一扫而空,救援工作也更加的有条不紊。
只有洪涛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矿长柳随年心脏病突发,正在现场进行紧急抢救。
常宁心里一沉,拉着洪涛来到帐篷外,低声的说道:“老洪,柳随年不能死,他会告诉我们很多事啊。”洪涛点点头,“知道,我现在再去看看。”
常宁瞅一眼洪涛快步而去的背影,转过身,却见一脸憔悴的高飞,正站在他的面前。
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顾旁边有人看着,常宁挽住高飞的手,两个人走进了旁边的小帐篷里。
高飞高挑的身体软倒在常宁怀里,一对杏仁眼里,两道热泪夺眶而出,用力的咬住他的肩膀,一只手捏成拳头,不住的击打在他的后背……
“好了,好了,”常宁一边看着帐篷门口,一边小声的安慰着,“臭娘们,一切都会过去的,呵呵,你要是继续这样,被人家看见,可就是比矿难严重一百倍的大事故了。”
高飞总算放开了常宁,嗔怪的瞪了常宁一眼,嘴角一翘说道:“总指挥同志,我现在想睡一会,请你为本记把门站岗,不得有误。”说着,和衣往折叠床一躺,拉过军用毛毯盖在了自己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