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统四年十月十日 别都晋阳大明宫宣政殿侧殿(宣政殿:高纬理朝政,批奏疏,拟诏书之处,地位与邺宫龙乾宫相等。)
高纬刚从含章殿(大明宫中的朝议之殿,地位与邺宫含光殿相等)下朝,就领着高绰高俨马不停蹄地进了宣政殿,去审阅新编的金绳玉牒。
高氏隆重繁琐的祭祖仪式整整进行了四日,五日前才完全结束。但是高纬等人却发现皇室玉牒是十年前所编的,早已老旧,许多宗室的资料也不完整。
祭祖仪式结束后,高纬立刻命宗正寺(大齐九寺之一,掌宗室事务,管皇室谱牒,守皇族陵庙)与几位年长的宗室皇亲重新编写皇室玉牒,并下令以后高氏玉牒十年一修。
新的皇室玉牒一编写完,就立刻被送进了宫,呈给高纬审阅,也好尽快找出其中的漏洞,再进行修改,最后将玉牒存放于宗正寺宝库中。
从早晨到黄昏,三人在宣政殿中审阅了一天的玉牒,膳食也是被送入殿中。高绰高俨自然也被高纬留在了大明宫里共同食用膳食。
盘腿而坐的高俨放下手中的一册玉牒,扶着身侧的檀木凭几(席地而坐时可倚靠的家具)站了起来,捶了捶腰,抱怨道:“这玉牒可真长,这些宗室皇亲可真能生育,短短十几年,宗室人员就已经这么多了。”
唇上留着一抹浅髭的高绰笑道:“虽然宗室中多子多女的很多,但是无子,过继他人之子的也是不少。”“无子的宗室有多少?”靠着玉质凭几的高纬突然问道。
“呃。。。我查查。”高绰翻查着身边的玉牒,高俨见状,也开始翻找自己身边的玉牒。
“嘿,终于找到了!”高俨晃着手中硬纸玉牒,展开一看,惊道:“宗室中无子,过继养子者的竟然高达二十八位,以十五叔汉阳王高洽,广宁王高孝珩为首。” 看完,高俨便将玉牒交给了高纬。
高纬草草翻了翻,垂下了眼睑,淡淡地说道:“十五叔先天体弱,天保五年过世时,也不过十二岁,广宁王自幼体弱多病,一岁四病,无子也实属正常,只是这些无子宗室中有不少也是身体康健的,年岁也是不小,怎么也要过继养子袭爵?”
“我听百姓们传言:高齐先帝皆不足四十而崩,宗室中无子者良多,其原因为高齐神武帝时,杀孽浓重,后世诸帝又不超度冤魂,故而索取高氏子孙寿命抵消杀孽。”高俨突然说道。
“仁威,此等市井之言怎可信之,又岂可传入宫廷中,玷污圣听!”高绰喝道。“二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高俨争辩道。“这谣言明显就是在抹黑我高齐帝王和宗室,、你何时糊涂成这样子了!”“但是确实合情合理啊!”兄弟俩争执不下。
“够了!你们为区区市井之言就如此争执,成何体统!”高纬高声阻止了两兄弟的争辩。
“历朝历代,这类的谣言多不甚数,何须在意,倒是让自己心中不痛快,听过即忘就行了,争论大可不必。”待二人安静了,高纬平静地说。“臣弟谨记陛下之言。”二人朝高纬作揖道。
“这玉牒也审阅完了,朕看也没什么问题了,来人。”高纬指着满地的玉牒,对走入侧殿的五名宦官说道:“你们把这些玉牒都收拾了,然后送到宗正寺去。”“是。”宦官们很快便收拾好,退了出去。
宦官们前脚刚离开,后脚给事黄门侍郎冷轩就将基本上批阅好的奏疏送来了,高纬略略翻了几本,便说道:“好了,其他的朕就不看了,杨相高相他们做事,朕放心,对了,今日可有重要的国事奏疏?”“启禀陛下,今日并没有重要奏疏。”冷轩平静地说道。“嗯。”
齐朝疆域辽阔,郡县广多,每日的奏疏自然也是不少,高纬仅仅一人,登基之初,奏疏尚可每本均阅,但是高纬登基三年后,就很快感到了力不从心。(前世高纬对于奏疏都只是草草地一阅,批阅皆交给了亲信,自然未受过每日万疏之苦。)
高纬和斛律雨、陈涴一商量,想出一个办法:普通、无关紧要的奏疏交由杨愔、高隆政等人批阅,之后高纬再检查一遍即可。重要军情国事奏疏还是由高纬亲自批阅,至于奏疏的分类,就交由赵书庸处理,可是赵书庸毕竟是内侍,心里顾忌再加上学识有限,有时还是会把奏疏搞混,高纬等人为此也感到头疼。
不过不经意间高纬发现自己的近臣冷轩对于有些奏疏上所禀奏的事件,有独特的见解,而且能快速精准地分类奏疏,此后,高纬便命冷轩分类奏疏,将奏疏送于杨愔等人的同时,一起和他们讨论事件的解决方法,集思广益。
“冷爱卿,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高纬看了看天际,问道。“陛下,已经快酉时二刻了,照常理,晋阳的夜市快要开始了。”冷轩想了想,说道。高纬闻此,挑了挑眉。
“早就听说晋阳夜市的繁华程度比之邺都的有过而无不及,邺都夜市的繁华朕已见过多次,所以朕对晋阳夜市早已好奇,正好今日有时间,两位皇弟与冷爱卿可有空闲与朕去观赏一下晋阳夜市。”高纬笑道。
冷轩瞪大了双目,他一直以为高纬只出过一次宫,就是自己和她相遇的那次,但是听了刚才那话,很明显高纬出宫了次数不少,和冷轩想象中的久居深宫完全不同。
高绰和他关心的完全不同:“皇兄,就算我们要出宫微服,我们也得要百姓便服才是啊,回府换衣太麻烦了吧!”高俨闻言点了点头。
高纬微微一笑,拍了拍手,赵书庸就拿着一身便服走了进来,身后跟了两名各拿了一身便服的宦官,高纬指了指那两名宦官手上的便服,说道;“你们两去比比看,大小可差不多?”
二人拿起便服比了比,高俨惊讶地问道:“皇兄,你怎么会有和这些便服的?”“你们经常和朕出宫,为了以防万一,朕便命人为你们缝制了便服,今天果然用上了。”“原来如此。”
高纬看见尴尬地站在一旁的冷轩,想了想,喊了一声:“刘桃枝!”
身穿厚重明光甲,手握木制刀柄的刘桃枝脚步重重地走进了侧殿(宫廷制度:武官入宫与皇帝身边的禁军都督皆只能佩戴木剑。),朝高纬行了礼:“奴才刘桃枝参见陛下。”“平身,刘桃枝你与冷爱卿去对对身形。”高纬说出了一句让人摸不清头脑的话。
刘桃枝虽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站到了冷轩身旁,高纬眯眼看了看,点了点头,说道:“刘桃枝你去换一身百姓便服,等会儿随朕一起出宫,顺便再拿一身便服给冷爱卿。”“是。”“臣多谢陛下。”冷轩感激地说道。
半个时辰后晋阳市坊
人群中出现了四位风神具秀的男子,其中一人明显比其他三人年长,却跟在那三位男子的身后,神情恭敬。年少的三名男子相貌相似,应是血脉相近的三兄弟,四人身后一位面容威严的大汉领着两列护卫。这四人便是换了便服的高纬高绰高俨三兄弟以及冷轩,大汉便是刘桃枝。(因为只有三成的禁军随着高纬入了晋阳,剩下七成禁军留于邺宫,由禁军都督娥永乐统率。)
高俨听着身侧走过的百姓的小声议论声,偷笑道:“大哥,你天生五官阴柔,像一女子,如今留髭都比二哥晚,这些百姓看着你们两,都说二哥为兄长,大哥为易装女子,要不是我了解你们,恐怕也会如此想啊。”
发系纶巾,外着半臂的高纬用食指摸了摸自己只有些绒毛的唇上之处,嘴唇有些不自然地抿起。“三少爷,每个男子体质不同,生髭须自然也是有早有晚,而且男生女相者,古来有之,南陈的韩子高不也是如此。”冷轩开口,替高纬解除了尴尬。
高纬欣慰地朝冷轩点了点头,高俨憨笑着摸了摸头:“原来如此,我还当大哥是身体差,所以留髭晚那。”
高纬白了他一眼,不置一词。
高纬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摊位,对冷轩说道:“子轾(冷轩表字),你为什么不去摊位上看看有没有你心仪之物。”“子轾向来不为自己购买一物。”冷轩摇了摇头。
“你不是有一个妹妹,名唤冷婷嘛,你可以为她挑选礼物啊”高绰说道。冷轩的眸子中溢出了光彩,走到了一出售首饰的摊位上,细细地开始挑选。
高纬的身旁是一个出售口脂的摊位,卖者为一已近天命之年的绿衣老妪。拿起一只蚌形青瓷女子口脂盒,打开瓷盒,玉白色的凝膏有一股淡淡的茉莉香。
高纬问道:“老人家,这口脂是由何物所制?”“公子手中的口脂是由晒干的茉莉花所制,既不会太淡也不会太腻。”“老人家,这价值几何?”高纬又拿起一盒茉莉香口脂,问道。
“十文一盒,公子,可是要将此物送与心上人?”老妪接过刘桃枝递上的二十枚常平五铢铜钱,慈祥地笑道。高纬双颊变得有些晕红:“我要送给我的妻子。”
“那公子与你夫人一定十分恩爱吧,连外出之时都不忘给夫人带礼物。”“我只是想好好对待我的妻子,仅此而已。”“少年夫妻,最是恩爱,老妇衷心祝愿公子与夫人恩爱至白头,不离不弃。”老妪将两盒口脂包好,交给了高纬。“谢谢老人家之言。”高纬谢道。
待到冷轩高绰买完礼物后,高纬一行人继续向前走去。
众人走后不久,那摊位前走来一朱衣老妪,臂上提着一竹篮,篮中是各色各样的口脂盒。朱衣老妪将竹篮放到了高脚案几上,绿衣老妪和她一起将篮中的口脂盒有序地摆放在案几上。
口脂盒摆放好后,朱衣老妪从身后的案几上,倒了一杯茶茗,交给绿衣老妪,并对她说道:“嫣儿,你也忙了一日了,肯定累了,你休息一下,摊位就先让我来管吧。”
李嫣喝了一口茶,暖意从口中流淌到了心中,摇了摇头,对元玉说道:“玉,我不累,你已辛劳了一日,定比我更累,你先回去休息吧,再过几个时辰,我便也回去了。”
元玉拉起李嫣的手,说道:“我不想走,我只想看着你,静静地看着你,想一想我们走过的时光,仅此,我就很开心了。”
“你还是那个傻子。”李嫣浅笑道。“我是傻子,我却只当你一人的傻子,心甘情愿地当陪你走完这一生的那个傻子。”元玉握住李嫣的双手,眼中全是深情。
坐于小胡床的两人,紧握的双手,嘴角的笑意,全是经年累月才能获得的淡如白水,却发自内心的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有时轰轰烈烈的爱恋却不如淡如静水的幸福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