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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铭睿还记得自己当时年幼无知,曾经趴在床头用手去『揉』自家二哥的眉心,指望能把那个深深郁结的川字『揉』散『揉』开,却每每总是徒劳无功。

自那次之后,自家二哥本来就不怎么会笑的,脸上更是日益清冷。

可是如今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竟然让自己这个哥哥又再次皱起了眉头。

方铭睿想了又想,只有可能是在自己被二哥遣去找人要梳洗用具和给贺大姑娘找衣服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使得方铭琛有如此反常的行为。

小少年心忧自家哥哥,不由出声相询:“二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看起来如此忧虑。”

方铭琛蓦然从思绪中惊回魂,看了看自己的弟弟,摇头叹道:“小六,你可有想过将来会怎么样?”

方铭睿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将来无非是做个贤王或是闲王。”

方铭琛叹了口气,道:“今日之事你也在场,你也看到我们的太子大哥是何种情形。我看将来贤王也未必能保得你我兄弟平安,倒不如做个吃喝嫖赌玩乐皆通的纨绔王爷。”

“这怎么可以?”小少年闻言大惊失『色』。“便是,便是母妃在天之灵,也必不愿意看见他的儿子如此不求上进浑浑噩噩。”

方铭琛摇了摇头,『摸』了『摸』少年的脑袋道:“不。若母妃在天有灵,她必然愿意看见自己的儿子明哲保身,韬光养晦。纵然有纨绔之名,但若能保全『性』命,安养天年。母妃定也乐意的。”

“可是二哥,那样活着又还有什么意思?”方铭睿叫了起来。

“没有意思。但是,难道不是活着才能拥有一切吗?”方铭琛语气冷漠,淡淡地瞥了小少年一眼。

“但是,那样、那样活着……”方铭睿憋红了脸,伸手比划道:“至少我会觉得比死了还要痛苦。”

方铭琛似是被小少年的决心所感悟,再度皱了眉,半晌无言……或许自己一早开始便应该把这孩子往纨绔的方向培养过去?方铭琛不由反思着。

可那是显然不可能的——在这深宫里讨生活,若是纨绔,方铭睿只怕早就被父皇打死了。而如今方铭睿正直茁壮地生长所导致的结果,便是使得他再无法认命,甘心于纨绔,这却也是件要命的事。

方铭睿察言观『色』,知方铭琛此时心中所想之事事关重大,也不敢去打搅他。

只是自己想想,若是将来被迫于无奈,为谋生故,而不得不去过那种提笼架鸟,斗鸡遛狗,日日里无事生非的闲王的日子,倒真不如让自己死了来得痛快。

想着想着,小少年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巨大的恐慌。

此前岁月他趴在方铭琛的羽翼佑护之下,只需要拼命地努力成长就好了。并不曾如此细致地考虑过将来的事情,只朦朦胧胧有个念头:若能像方博士这样,大概便是自己毕生所求了。

可如今自家哥哥毫不留情地捅破了这个幻影泡泡,这巨大的失落所导致的痛苦使得小少年一时无法自我排遣,心中的恐惧悲凉纠结在一起,不由使得他心中一酸,眸中不知不觉便落下泪来。

“小六。”方铭琛回头恰好看见自己弟弟落泪,心中不由一痛,沉声唤道。

方铭睿飞快的用手抹去眼角的泪,对着自己哥哥强笑道:“二哥,我没事。只是一时被沙尘『迷』了眼。你不用顾虑我,真的。将来不管怎么样,我都能好好活下去。贤良也罢,纨绔也罢,总归能找到些活着的乐趣的。”

方铭琛看着自己的弟弟,那年纪尚幼的稚气面容上此时有着的,却是与年龄不相符合的毅然决然。明明是安慰自己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倒颇有些生死离别般的悲壮。

只是谁又能说这不是生离死别?虽然不是与自己,但就在那个刹那,小六只怕在心里对他想要过的日子进行了一场痛彻心扉的诀别。

“小六,母妃的愿望固然是让你我兄弟二人平安康泰的活下去,但是哥哥的愿望却是希望你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开开心心的活过每一天。”方铭琛终究还是不忍心去破灭一个少年最淳朴的愿望。

他俯下身温和地看着自己弟弟的眼睛:“你若喜欢读书,便放手去读。哥哥虽然没什么能耐,但给你撑起一方做学问的天地这点本事却还是有的。之前所说无非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况,但只要哥哥还活着,你就可以痛痛快快的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不管是做学问还是别的什么。”

方铭琛一边说着,一边心里却想着大不了将来自己戍守边疆时,顺手把小六也提溜过去。纵然日子苦寒些,但好歹兄弟彼此扶持,守望相助,有他方铭琛在便无人敢动小六。

方铭睿听到哥哥做出如此担保,心中不由大为感动。他连忙抹干了泪,重重地点头,“嗯”了一声道:“小六必不会使二哥失望,他日一定能在这书山文海中杀出一条路来,登顶给二哥看。”说着『露』出一张粲然至极的笑脸。

这笑容如此灿烂,竟让人不得不为之眼前一亮。方铭琛倒是想起另一个拥有类似笑容的少女,却不知她在太后处可曾顺利过关。

方铭琛差点又要浮想联翩,却听见自己弟弟在旁惊讶地“咦”了一声道:“这是什么?”说着,只听见细碎的铃声不绝于耳。方铭琛不由扭头看去。

只见自己的弟弟指尖正拈着什么,在日光照『射』下折『射』出璀璨的银光。那铃声便是从这东西中发出。方铭琛凑头去看,竟是一枚小巧精致的铃铛。

“这铃铛怎么会在这里?”方铭睿疑『惑』道。随即他搜寻四周,不远处隐约又见一抹银光闪耀。“诶,那边也有!”他讶呼一声便连忙奔了过去。没多时,果然又拈了一枚同样制式却花形迥异的铃铛过来。

方铭琛仔细观察这两枚铃铛,看起来似乎是一个系列的制品,上面巧手雕琢的花卉也风格一致。

方铭睿歪着脑袋仔细辨认着花型道:“这枚看起来是迎春,这一枚看起来倒是樱桃。可是迎春和樱桃这两种花倒甚少用于首饰之上。”小少年伸手托着下巴,眉目中满是不解。

方铭琛听了弟弟的话,心中略有个了大概,便将那两枚铃铛收起后招呼自家小弟道:“小六,这附近应该还有其他同样的铃铛,不如我俩去找找,把它们都收拢来吧。”

“诶?为什么?”方铭睿不解道:“这铃铛落在此处,也不知是谁的,更不知其主人是否会回来寻找,更不知它一共有多少枚,我们兄弟俩为什么要去做这样的事情呢?”

方铭琛好笑道:“让你做便做,哪来着许多怪话?”说着便领头向方铭睿发现第二枚铃铛的地方走去。

小少年嘟嘟囔囔地跟在身后也不知在念叨什么,良久才听见他恍然大悟地一击掌道:“原来如此。”

其时方铭琛正从地上捡起第三枚铃铛,看着自己一惊一乍的弟弟,颇有些头疼,道:“你是想通什么了?”

“二哥,我明白了。这些铃铛落于此处,离琼珶宫十分接近。若是铃铛的主人事后寻来,或是与铃铛有其他关系的人来找,必然会到琼珶宫来询问我兄弟二人。如是,不是给我俩添麻烦吗?是以二哥你才要把这些铃铛先行收拢起来。如此主动权便在我们手中握着了。”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看见方铭琛以一种关爱弱智儿童的眼神看着自己,脸上犹有痛惜的表情。“怎、怎么了?不对吗?”小少年被看得信心全无,舌头都有点打结。

方铭琛摇了摇头道:“小六,你还得多读书,多接触人情世故才行啊。”他将第三枚铃铛递给方铭睿道:“你仔细看看这枚铃铛,能看出什么结论来?”

方铭瑞接过铃铛仔细端详,发现这枚铃铛上刻着的竟然是玉兰花。“迎春、樱桃、玉兰……”小少年念念有词,“这三种花放在一起倒颇为罕见。怕是哪家能工巧匠特立独行的结果吧?”

方铭琛摇了摇头,伸出三根手指道:“迎春、樱桃、玉兰,这三者组合在一起,你听着陌生。可若是你知道这玉兰花别名为望春花呢?”

“玉兰既是望春?”小少年恍然大悟:“这不就是立春的花侯吗?!一候迎春,二候樱桃,三候望春。”

“这三候又是从何而来?”方铭琛继续问道。

“自是来自二十番花信风。”终于回到小少年所擅长的领域里了。只见他洋洋得意,摇头晃脑道:“南朝宗元懔的《荆楚岁时说》中有记载:‘始梅花,终楝花,凡二十四番花信风。’其中立春这一节气的三种花候便分别是迎春樱桃和望春。”

“既然如此,那你就应该知道这套铃铛最多应有二十四枚。”方铭琛将第三枚铃铛收入锦囊之中,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