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大致回忆一遍整件事的经过,沐怀远在豁然的同时,又不禁毛骨悚然。
沐长风先是暗中做手脚,害得夜向晚流产,以此牵住沐云殊。再装作不慎,让楚越逃跑。楚越救苏翊的事实一成立,这项阴谋也就成功了一半。然后楚越被歹人捉住,沐云殊不得不去相救,调虎离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沐云殊不在京城,泓阳王府的力量被削弱至少半,正容国舅府下手。
环环相扣,果真是深谋远虑!
无论怎样,没算准沐长风这一步,泓阳王府可大势已去。禁卫军必定马上就能从府内搜出账簿和九皋的联系物。
沐怀远剩下的念想,只是怎样死中求活,保沐氏一族生机。
翼王的面色已是一片秋风肃杀。
一边的秦瑜,波澜不惊的外表下却隐着连绵不断的惊讶,甚至有点懊恼。
他怎么也没算到,原本衣无缝的计划,却在最后一刻,被沐怀远看出倪端。诚然,泓阳王府大势已去,但沐怀远现在察觉出异常,及时补救,还是会让他们原本预期的效果,减弱许多。
翼王面无表情地问:“卿身为朝廷栋梁,难道不知,私藏朝臣敛财罪证,亦是大罪?”
沐怀远立刻再次伏地,语调慎重,却无一丝慌乱,解释道:“陛下明鉴,臣所为,确为大罪,甘愿受惩处。我朝自昭王之乱后,有很长时间人心惶惶,政局不安,幸得陛下仁德睿智,宽仁果断,上整顿朝纲,下安抚民生,历经曲折,方得今日政通人和、边境安稳的局面。臣身受陛下浓恩,居要职,督察百官形迹,时刻不忘陛下恩典,谨记自身职责。臣认为,督察仅为手段,最终目的,乃为维护朝政安稳尽一份绵薄之力。自臣接手各项事物,最初是秉承秉公执法的原则,但慢慢就发现,敛财一事,确涉及朝堂大多数要员。那些人,都是跟随陛下处理昭王之乱,又助陛下维护朝纲国本的人。所谓水至清则无鱼,历朝历代能完全两袖清风的官员,屈指可数。若贸然将这些重臣全部调换,影响之大,不仅朝堂人人如履薄冰,牵一发动全身,亦会影响边境安稳。臣深知我朝得今日兴荣不易,便斗胆自己做了衡量,与朝堂、边境相比,财政事物乃可挽回之事。于是臣便将他们的罪行记录在案,籍此劝服与威慑并施,告其若再不改观,必交与陛下处理,绝不姑息。经臣耳提面命,大多数裙也收敛起来。”
翼王眸色浓黑,不辩喜怒,心里却有一丝动容。
沐怀远的那句话倒没错,“水至清则无鱼”,历代官场,即使本身无贪欲,但只为结交合作,也不可能完全撇清。官员的财务问题,其实是最让国君头疼的问题。治理,怕动静太大影响朝政稳定,不治理,又怕落个畏畏缩缩、君威不振的恶名,可谓两头不讨好。若沐怀远的是真话,今后这事儿推敲起来,翼王因是被蒙在鼓里,所以好与坏都是泓阳王府的责任,泓阳王府倒是替翼王挡了一个大烂摊子。
翼王的声音不自觉地缓和几分,道:“无论怎样,卿瞒着朕,自作决定,知朝臣之罪而隐匿,总是欠妥善。”
一边的秦瑜已暗叫不好。翼王的话风,一听就不对劲。对这种往重里几乎可以褫官流放的罪名,翼王只用“欠妥善”来形容。
秦瑜刚欲上前辩驳,沐怀远已接着开口:“陛下圣明,臣做事确实有欠稳妥,误了陛下的耳目清明,有愧陛下昔日的赏识和信任。臣罪该万死。实话,近些年臣每思及此事,亦是坐卧难安,食不下咽,寐不安寝。也曾动过念头,主动向陛下请罪。”
翼王不禁挂出一丝冷笑,问道:“哦?那为何只等今日朕主动问起,卿才告知?”
沐怀远老实地:“实话,这还有赖于国舅大饶提醒。”
秦瑜目光一凝,翼王已反问道:“哦?”
沐怀远恭敬道:“有一次,臣与国舅在贵府上饮酒消遣,酒过三巡,微醺时,臣忍不住出自己的苦闷,但国舅宽慰臣,为人臣子,首当其冲的就是替陛下分忧。陛下为了江山社稷,日夜操劳,夙夜在公,臣等能自己担着就自己担着,什么大事都要劳烦陛下,那臣等岂不算有愧栽培,白食俸禄?”
“呵,呵呵!”翼王发出意味深长地两声笑,看秦瑜一眼,道:“国舅有心了。”
秦瑜心中可谓百转千回,面上却平静如初,立刻抬步迈到沐怀远身边,一同跪地请罪:“臣知法犯法,恳请陛下惩处。”
秦瑜何等老练,自然看得出,翼王并不想亲手去沾官员敛财一事,依沐怀远的法,其实是为翼王接了一个烫手山芋。翼王既然本意上并不反对这件事,那么,现在沐怀远将他拉到同一条船上,若他执意否认,反会惹翼王芥蒂。
翼王看着两名跪地请罪的重臣,疏淡吩咐:“都起来回话。”
沐怀远站定,就听翼王冷不丁问道:“卿收藏这本账簿,真的与徐明一案没有任何关系?卿没有通过这本账簿,威胁徐明,勒令他去谋划宗庙一案?”
沐怀远先是一愣,好似没听懂翼王的话,待反应过来,立刻骇然大惊,面色变成死灰,眸中烈焰蒸腾,重跪地,激愤不已道:“陛下,陛下这是听了何人诬陷?若,若臣真的与这些事有关,那现在这当口,臣必定会一把火烧了那账簿,不留一丝痕迹,待陛下问起,臣也只做不知,瞒得衣无缝。臣,臣为何还要……还要……陛下,臣为何还要亲口承认账簿的事?难道臣活得不耐烦了?陛下明鉴,陛下明鉴啊!”
因太过激动,沐怀远的声音直发抖,结结巴巴起来。
“好了,”翼王一挥手,淡淡道:“朕随口一问,卿无需多想。”
很快,孟韶荣觐见,带来从泓阳王府搜到的东西。果然不出沐怀远所料,一本账簿,外加一只白玉鹤——九皋的联系物。
沐怀远镇定自若,沐云楠却已是遍身冷汗。
刚刚那看似平静的一番君臣对话,他们泓阳王府原来已半只脚踏进鬼门关溜达了一圈!
翼王仔细看过账簿,又看向那只白玉鹤,观察一阵,眼也不抬地问:“卿能否告诉朕,这是何物?”
沐怀远爽朗一笑,道:“昭王之乱时,臣被那不成才的犬子云殊劝,兵不厌诈,曾动心借助江湖势力九皋帮忙,但最终没用上。这联系物,臣也就一直锁在柜子里。这么多年臣都快忘了。”
翼王盯着那鹤,眸色深如古潭,看不出任何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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