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间,公主府周围便聚集了一大票江湖人士。但大家都还很克制,只是偶尔爆发小冲突,可只要导火索别离还在,汹涌的暗『潮』,迟早会从明面上爆发出来。
这些暂时跟苏籍无关。
他整理好仪容,随苏如是去了丹景宫。
当今天子没有勤俭简约的念头,丹景宫虽是皇城里新崛起的宫殿,亦极尽奢华,满眼的汉白玉,好似白云,天宫耸立其间。
只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丹
景宫建得很高,天子不怕冷。
沉香在香炉里泛出袅袅之烟,苏籍弹箜篌,音『色』如凤凰,苏如是天籁般的歌声在大殿里反复。隔
着一道帘,天子森然的语气打破了歌声和琴声营造的悠然美好,说道:“苏如是,你且退下。”苏
如是有些慌『乱』,苏籍温和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下去。
苏如是朝着帘子盈盈一拜,缓缓退下。
苏籍仍是神『色』镇定,只是若有人『摸』他后背,便知道他背心已经被汗水湿透。他
这等人,哪里还会轻易流汗。这
汗水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虽然隔着一道帘,仍能体会到天子那喜怒莫测『性』情的背后是如山如海的恐怖能量,稍微泄『露』出一点,就能教如今的苏籍粉身碎骨。此
时苏籍的感受就像是人原本在地上看高山,觉得山与天齐,可到了山顶之后,才发现,天之高,非是山能比。
“苏子思,你怎么敢来见朕?”苏
籍微微欠身,说道:“皇上要草民的命,草民早死了,因此草民敢来见你。”
天子淡淡道:“当初范仲宣初次见朕时,朕问他为何不畏惧我,难道不怕朕杀他?你可知道他如何回的朕?”
苏籍道:“不知。”
天子道:“不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朕来告诉你答案,他说了一句‘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苏
籍道:“陛下海量,能容范大人。”天
子冷笑道:“其实范仲宣说了不少大逆不道的话,什么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但朕容得下他,可是你知道为何朕最后还是拿下他了?”苏
籍道:“不知。”天
子淡淡道:“他以为他心里装的是天下,他以为朕心里没有这天下,他错了,朕是天子,朕就是天下!你明白吗?”苏
籍道:“草民有些明白,又有许多不明白。”天
子道:“所以你要来找朕问个明白。”
苏籍拱手道:“还请陛下告知。”天
子道:“判官要杀我,兽神也要杀我,就连东夷那个铁匠都想杀我,但朕都不放在心上,只是最可惜的是神殿那小子。别以为你苏子思练了先天气功,又是世人眼中的谪仙,但比起神殿那小子,你还是差的太远,他来杀我,教朕最是可惜,朕毁了他,朕又不得不毁他。因为朕要做前无古人的大事,不能留下如此大患。”
苏籍道:“陛下想要做什么事?”天
子道:“换一个天。”
苏籍知道天子口中的天,应该不是指的寻常人口中的老天爷,那就是阴曹地府背后代表的天。天
子道:“朕告诉你的事,是只有仙籍中人才能知道的事,从今往后,你就是天庭的人,而且你不能自称草民,要称臣,因为你本来就是朕的康乐乡候,不过今后你不再是康乐乡候,朕加封你为康乐县候。”天
子的话不容反驳,也容不得苏籍反驳。
随后苏籍被天子强行弄出了宫。
那排山倒海的力量,根本不给他留在大殿里的机会。只
是苏籍手里多了一块笏板,似玉非玉,里面暗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叵测力量。上有他的名字的画像。这
是仙籍中人的身份证明。
从此后,他就是仙籍的一员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苏籍还没弄清楚,天子要换的天到底是什么。可
是接下来,京城夺刀大会的风头彻底被苏籍抢了。原
来明月山庄的庄主就是苏子思。这
位被清微教通缉的弃徒,现在堂而皇之做了朝廷的康乐县候。
天子没有顾忌清微的面子。
小南湖是南康公主府的地盘。
但陛下金口玉言,命人挨着南康公主府为苏籍建造侯府。从此康乐县侯府和南康公主府共享小南湖。
而且苏籍就和公主是邻居了。
丹阳子和蜀山的剑仙还在湖心亭,按理说他呆的地方也是苏籍和公主共有的地盘。这很尴尬。
…
…花
七道:“老实说,我也猜不出你岳丈的心思。”苏
籍没好气瞪了他一眼,道:“或许有个人知道。”
花七笑道:“范仲宣。”苏
籍道:“你见他之后,他有没有说什么。”此
前,在魏凌云安排下,花七已经和范仲宣见过一面。花
七道:“见是见了,可我什么都没问。”苏
籍道:“那你有什么收获?”花
七道:“老范这个人有意思,我猜他这五年在诏狱里练成了一门奇功。你知道的,我是死人,所以对活人的气尤为敏感,可是我现在居然判断不出来老范是活还是死。”范
仲宣当然是活人,可是花七没法判断他是活是死,说明他的玄功大有名堂。
苏籍道:“既然他练成奇功,怕是想出去了。”
他们要找范仲宣帮忙,自然得让这家伙出来。若是范仲宣不肯出来,苏籍和花七反倒是没辙。
现在这家伙练成奇功,自然是想出来,否则没必要练功。
花七道:“可惜你身份已经明了,这下子魏姑娘怕要生你的闷气,咱们想私下见范仲宣,应该不容易了。”
苏籍道:“凌云不是小儿女,我现在就去见她。”
花七似笑非笑。
苏籍懒得搭理他,知道此前花七是故意这样说的。…
…
苏籍换了一身常服。其实他最爱穿道衣,因为他本就想当个宅着的道士,平时逗逗猴子,睡到日上三竿,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
但过去他是清微的玉树,现在是大晋的康乐县候,总归是身不由己的。“
苏子思?沈道子?无病公子?”魏凌云眼神从柔和到锐利,直直盯着这个让她心里总不得宁静的男子。苏
籍静静看着她。他
道:“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的眼睛很美。”
魏凌云道:“有,是你。”苏
籍笑笑,说道:“凌云,你的世界里除了刀和剑,还有什么最重要?”魏
凌云道:“没想过,只是没要刀光剑影时,时常会想到你,想起你那些诗文,明明都是假的,都是空话,都那么虚无缥缈,可忍不住心向往之,但我知道,我过不了那样的生活。”苏
籍道:“因为我们看世界不可能将方方面面都看尽,一只蚂蚁,一只鹧鸪和一个人所见的天地也是不同的。人以为自己能看到很多东西,可却看不到很多细微的东西。所以我没有骗你。”魏
凌云道:“你想告诉我,我看到的沈道子,苏子思以及无病公子,归根到底都是你?”
苏籍道:“是啊。”魏
凌云道:“这样的借口我不接受,你要向我道歉。”苏
籍老老实实道:“对不起。”魏
凌云锐利的眼神变为怔然,她竟料不到苏籍会如此干脆利落的道歉。
魏凌云口气软了下来,她道:“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苏籍道:“我和花七还想再见范仲宣一面。”
魏凌云道:“晚了。”
苏籍道:“怎么?”
魏凌云道:“陛下已经下旨放他出去了。”
苏籍道:“他现在在哪?”魏
凌云摇了摇头,说道:“他毕竟当了多年的侍中,即使树倒猢狲散,也定还有几个我们镇抚司都查不出的关系,因此他去了哪,我们也查不出来,何况陛下没说要我们继续监视他。”
苏籍忽然意识到天子和他谈话时提起范仲宣不是偶然。
这位大晋有史以来最强势的天子,真教人难以捉『摸』。苏
籍道:“多谢告知。”魏
凌云道:“我不知道你找范仲宣做什么,但你得小心。虽然陛下升了你的爵位,可是清微并不会放过你。现在你还堂而皇之在京城里出现,我想针对你的杀局将接踵而至,届时你若不能挺过去,便得交代了。”苏
籍道:“清微有多厉害,我比你更清楚。”其
实他还有话没说,他要面对的庞然大物不止清微,还有阴曹地府。
只是苏籍总要选择的,他若是继续摇摆不定下去,反倒是一条死路。何况,他很好奇,天子到底在走什么样的道路,又在他身上布下了什么棋。
天上一朵浮云蔽日。
苏籍抬首看过去,忽地又对魏凌云道:“你说这天能换么?”
魏凌云不明白苏籍的意思。
苏籍笑了笑,转身离开。
魏凌云目送他远去,心里不知在想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想。一
声雷霆,忽然下起大雨。
夏天的雨就是这样。说
下就下,而且通常不小。
一个女孩子从街巷的尾端撑着一把『色』泽明媚的油纸伞出来,到苏籍近前时,他发现这女孩子比油纸伞还要明媚。比
春天更明媚,笑得很甜,阳光灿然。“
你好,我叫夏天。”这
是苏籍第一次见到夏天。但
她姓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