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心眼见着梁丘云上楼,身边围着各种助理记者摄影师,紧紧把戴着墨镜低着头的梁丘云簇拥在其中。原本在走廊上睡倒一片的蹲点记者们也一个个匆忙爬起来,不顾嘴角的口水凌『乱』的衣服,纷纷打开相机和手机录音追上去。
温心立刻转过身,想找个地方躲一躲。
“温心?”梁丘云果然一来就看见她了。
梁丘云个子高,肩膀宽阔,和东亚男子偶像惯有的细长身材不同,梁丘云的块头让他即使置身在记者镜头的包围圈里也可以随意来去,游刃有余,只有活人被他挤开的份,谁也休想挡他的路。
要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日日坚持锻炼,顿顿标准饮食,梁丘云为了他主演的系列动作片,为了达到最佳上镜效果,一连数年保持身材,对自己的要求苛刻到近乎变态的地步。温心曾在 mattias 演唱会后台当众量过他衬衫里上臂肌肉的围度,几乎与温心一条大腿一样粗,肌肉硬得温心费尽了吃『奶』的劲儿也按不动。打从心眼里,温心真是怕他的。
“云老板这么晚过来,刚拍完夜戏啊?”有记者殷勤问道。
温心听着背后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她抠着手心,犹豫回头,就听梁丘云在身后低声笑,好像十分疲惫:“拍了一天刚下戏,从剧组赶过来看看,大家一直都在这儿等着?”
“当然,都等着汤贞老师醒呢。”
“有你们在我就放心了。”梁丘云忽然说,他把墨镜摘下来,『露』出他那张汽车杂志广告上常出现的脸。五官还算不错,肤『色』晒得黑了些,作为动作片演员,这样的相貌已是相当够用,甚至绰绰有余了。这会儿梁丘云低头看面前比她矮近三十公分的温心:“我到处找你,怎么躲起来了,你家老师现在情况怎么样。”
温心抬头盯着他,却不答话,眼下这么多记者围着,温心可不想重蹈郭小莉的覆辙。
梁丘云抬起下巴,居高临下看着温心,然后转身望了一圈,问一个正努力举着手机的女记者:“阿贞现在情况怎么样,能告诉我吗。”
记者被梁丘云点了名,脸颊刷得红了,她结结巴巴:“汤贞老师还、还在昏『迷』……还没醒。”
梁丘云听了,点了点头,转头看了一眼温心,用恰到好处的音量道:“大家伙儿都知道,就我不知道。只有我不能一直等在这儿,还要半夜过来找你们打听,才能得到一丁点关于阿贞的消息。”
记者们面面相觑。“云老板戏份重,人敬业,半夜还赶来医院探望汤贞老师已经很不容易了,千万别这么说!”
梁丘云伸手拍那说话的记者的肩膀。“不用给我找理由。”他说。
“怎么叫找理由,那么多业内大腕,亲兄弟死在医院都不去看。汤贞老师已经脱离危险了,云老板还不辞辛劳夜夜抽时间过来——”
“是啊,云老板千万不用自责。”
梁丘云恳切道:“各位帮我梁丘云一个忙。”
“明后天一有阿贞的消息,尽快通知我的助理小孟,我只想第一时间知道,否则……”梁丘云说,“干什么都安不下这个心。”
“那当然。”
“这种小事云老板哪用亲自来说,你助理小孟早和我们说过了。再说你就算没收到消息,汤贞醒了我们也要去采访你的。”
“小孟和你们说过了?”梁丘云有些意外,“我有点累糊涂了。”
“汤贞老师刚送来医院那天,小孟就和我们大家在微信群里说过了。你在《狼烟》剧组脱不开身,大家都知道。”
“云老板别太辛苦,注意身体,早听说《狼烟》剧组特别苦,下个月是不是还要去新疆啊?”
手机围着梁丘云举了里三层外三层,话题渐渐从这家医院的病人转移到了梁丘云正在拍摄的电影《狼烟》上。一线影帝,深更半夜现身一家医院,和一众记者相谈甚欢,言笑晏晏,这和谐友爱的画面,最终还是被一个不会读空气的年轻实习记者搅『乱』了。“云老板,那个……现在亚星内部搞清楚汤贞老师『自杀』的原因了吗?”
梁丘云脸上好不容易有的一点笑容,即刻又消失了。他摇头,严肃道:“这个问题……”他正视那位记者,“可能只有等阿贞本人醒来以后才能知道答案了。而且,以他这段时间的状态,我想没有人舍得『逼』问他。”
这位身价早已过亿,在银幕上饰演过无数铁胆英雄的动作巨星,如今站在医院病房外的走廊上,面对挚友汤贞的『自杀』,表现得就像个十来岁的正努力控制情绪的孩子。他在镜头里皱了眉头,神情落寞,嘴唇深抿,一副至今仍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心力交瘁的模样。谈及汤贞,他也难得再次流『露』出那点铁汉柔情来。
温心站在记者的包围圈外,听着梁丘云侃侃而谈,看着最外缘几个女记者对着各自的手机镜头频频叹息,还相互之间窃窃私语。“云哥穿这个衬衫真是好看死了!没有肌肉的男人穿不了这么贴身。”其中一个女记者说。
温心有种想吐的冲动。
梁丘云和记者们还在寒暄,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高跟鞋噔噔噔气势汹汹撞击地面的声音,好似大戏开场前密集的鼓点。梁丘云一转身,一抬头,眼睛一亮,径直朝来人的方向迎了上去。
“郭姐,好久没见了。”梁丘云热络地张开双手。
郭小莉抬头瞪着他的脸:“‘云老板’,你来了。”
医院里耳目众多,到底不好说话。梁丘云下了楼,把他和汤贞的经纪人郭小莉女士端端正正请进了自己的保姆车。
郭小莉上了车,用手理了一下套裙,不动声『色』四处看了看,好一阵不自在。梁丘云很久以前就不坐公司的配车了,这车是《狼烟》剧组送给他的,配置相当豪华奢侈。如今的梁丘云也早已不是九年前那个穿着旧衬衫旧短裤,呆呆站在郭小莉办公室里,一听说自己能出道就开心得尖叫吹口哨还满公司疯跑的傻大个了。
“云老板。”郭小莉说。
梁丘云打开车内灯,挽起袖子『露』出半截结实漂亮的手臂,把座椅向后转到郭小莉面前,打开冰箱拿了两听水,一听递过去:“什么云老板,别人开我玩笑也就罢了,郭姐也和我开玩笑。”
“我不敢和你开玩笑,怕不叫‘老板’还惹得阿云你不高兴。”
“郭姐这是说的什么话。”
“阿云你这么聪明,没必要装听不懂。”郭小莉说。
梁丘云在车内泛黄的灯光下瞧郭小莉,这女人最好的十年青春基本都搭在汤贞和他两个人身上了,这么多年在亚星娱乐日夜『操』劳,眼角的皱纹已经多得粉都遮不住。梁丘云沉『吟』一会儿,不怒反笑,把郭小莉碰都不碰的那听水搁到一边去:“郭姐是有话要和我说。”
“你后悔吗。”郭小莉忽然说。
梁丘云看了她。
“我从来没问过你。之前发生那么多事,阿贞变成那样,我也从没管过你半句,梁丘云,阿贞『自杀』那天,你心里后悔吗。”
“我不懂你的意思,”梁丘云低声道,“阿贞『自杀』那天我在拍戏。这几年来我们各自都很忙,一个月最多见上一两面,他最后选择这条路,我很遗憾,但这和我又能有什么关系。”
“你和我装蒜?”郭小莉冷笑道。
“这不是我装不装蒜的问题,”梁丘云眉头轻抬,一脸无辜,不咸不淡地说道,他离开椅背,坐得离郭小莉更近了些,“我很好奇,郭姐。你想给我扣什么罪名?”
郭小莉近距离瞪着梁丘云的脸,有那么几秒钟,车里没有一点动静,郭小莉再开口时说:“我听说大主持人吕天正要找云老板客串他年底的贺岁片。”
“郭姐消息灵通啊,”梁丘云说,“是有这么回事。”
“什么时候搭上的关系,尽释前嫌了?”
梁丘云一看就不爱听这个:“我和吕老师本就没什么过节。”
“没什么过节,”郭小莉笑道,“当年吕老师在制作单位的饭局上对我们刚出道的年轻偶像伸他那咸猪手,是谁上去一拳把吕老师两颗门牙打断,害我和『毛』总三次登门道歉才把事情摆平的。”
梁丘云一听,自己也闭眼笑了:“那时我刚出道不久,还不懂事,吕老师德高望重,不会记我的仇。”
郭小莉看他:“阿贞却一直记着你的恩。”
梁丘云说:“阿贞从小就记『性』好。”
“何止是记『性』好,”郭小莉视线垂下去,从梁丘云浓眉下略带笑意的眼睛,看到梁丘云脚上崭新发亮的皮鞋,“别以为我过去不知道你打什么算盘。”
“郭姐。”
“早知道今天,当年那个香港导演找阿贞拍那个电影,我死也不会答应让他带上你。”
梁丘云笑了:“阿贞可是凭那个片子得了不少大奖,我没抢任何风头。”
“没和你拍过那个电影,阿贞也变不到今天。”
梁丘云盯着郭小莉的脸,笑容越发阴恻恻的了:“你说的话我越来越听不懂了。”
“你明知道他会当真。”
“你又来了。”
“我说的不对吗,你陪他看过多少次医生你不知道吗?”
“要照你这么说,郭小莉,”梁丘云眯起眼睛,“他汤贞合作过多少演员,一个个要都爱过,那他爱过的人可不少啊。”
“合作过多少女演员,后来还不都一个个上了你的钩,连阿贞随口夸过一句的你也追,你也泡,”郭小莉冷笑道,“你当我瞎?”
“你不瞎,”梁丘云说,“你郭小莉什么时候瞎过?”
“当初选我和汤贞组一个组合,不就是看中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又急于出道,只要你们稍加暗示我就对你们感恩戴德,我就肯给汤贞当一辈子陪衬,肯在 mattias 跑一辈子的龙套,”梁丘云说着,又轻声笑了,“有时候我就纳闷了,郭小莉,我纳闷你当时怎么就一眼相中我了呢。我哪里得罪过你吗。”
郭小莉脸『色』黑成了炭,紧紧瞪着他:“你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梁丘云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精神有问题?”
“你神经病吧!”郭小莉说着就要下车,梁丘云一把拦住她。
窗外医院楼前不知何时围满了从楼上下来的记者,梁丘云笑着,在车里紧攥住郭小莉收不回去的手腕:“阿贞『自杀』,把你心疼死了,郭姐。”
“我熬了多少年才有今天,汤贞『自杀』……我还没『自杀』呢,他『自杀』什么。郭姐,你睁开眼看看,真正的精神病还在里面躺着呢。”
郭小莉拉开车门,夜晚的冷气吹在她脸上,刺眼的闪光灯啪啪对着梁丘云打开的保姆车一阵拍,郭小莉紧咬着嘴唇匆匆下车,脸『色』铁青,好死不死温心就在车外,正好撞了枪口。
温心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拿着手机上前就说:“郭、郭姐——”
“怎么了?”
“齐、齐星打来电话说,子轲从酒店拿了护照,半夜自己一个人跑路回国了!”
连此起彼伏的闪光灯也一瞬间消停了。
郭小莉怒目圆睁:“……他明天不是有很多工作吗?”
“我没说完,还有……”温心哭丧着脸。
“还有?”郭小莉震怒。
“他说一下飞机就要来医院,他说他要来找汤贞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