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在其传世诗作《归隐田园》中说:“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我实不知他种田如此辛勤,每日在田地里劳作一整天,起得比鸡早,去田里时,草木上的露水还没干,回家时,已经月上柳梢头,何以把田地种得草盛豆苗稀?想来,只有一个答案,他去是去了,起早贪黑,但出工不出力,只是在地头的树荫下乘凉、小憩、饮酒,大多时候一直醉在田里。
一般人想不到这点!不要问我为什么能想到,不是我算无遗策,而是因为,我们一群人结庐而居,除了慕容错和米雪是夫妻,住在一起,都各自居住着一个小竹屋,但吃饭都在一起,所有东西都是公用的。男丁只有小白、妖夜、慕容错三人,男耕女织,不求他们用粮食,种些蔬菜便好了。
哪料到,后来我去田里摘菜时,见他们三个人种的菜,比陶渊明一个人种的还差!我又偷偷去了几次,在远处看他们,发现他们只坐在地头的树荫下论道、论剑,谈得高兴了就饮酒,每饮必醉。
好在,酒精这种弱毒素,无法影响修行者强大的脾性,是以,修行者们酒品都极好,喝醉了之后,顶多只是酣睡。他们三人,往往也要到月上柳梢头才能睡醒,然后,才抖擞精神,带月荷锄归。
要么,就是三缺一,传音把我们的小魔镜叫过去,陪他们打叶子牌,输了的要自己用炭黑往脸上画一道子,小魔镜很爱此道。如果不回家吃饭,就让小魔镜先回家,再给他们送饭,小孩子得到一点点好处,就会很乐意跑腿。小魔镜也认为,自己通过跑腿送饭赚到的糖,吃起来也格外的甜。
我也是要醉了!我还以为,他们起早贪黑,每天去种菜,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有多辛苦呢!
算了,随他们去吧!我已经不指望吃他们种出来的菜了!好在,山上的野菜多的是,小刺猬仙和潇潇、唐唐以及孟婆,每天都能轻易地摘很多,足够我们吃得了!蕨菜、地皮、木耳、香菇、蘑菇、松露、野山芹、马齿苋、野花椒、野辣椒、野八角、小茴香、野葱、野蒜、薄荷、香椿芽、榆钱、枸桃穗、槐树花、辛夷花、栀子花、荷花、桃花、杏花、梨花、野荠菜、野苋菜、竹笋、小蓟、大蓟、牛蒡子、山药、五味子、天门冬、车前草、艾叶、百合、苍术、草果、防风、鱼腥草、积雪草、委陵菜、益母草、野菊花、茵陈、菊苣、夏枯草、商陆、旋覆花、刺五加、威灵仙、紫菀、紫苏、紫花地丁、蒲公英、蒲黄、高良姜、红姑娘果等等,漫山遍野都是,应有尽有……
只不过,很少有野生的菠菜、油菜、生菜、塔菜、豆角、萝卜、茄子、扁豆之类入口爽滑的蔬菜。
而很多野菜呢,叶子表面比较粗粝,味道虽佳,但口感不太好,而且,有一定的药效,不能多吃。
好在,我们可以少量多样,用于搭配各种肉类。此间的灵兽霸主,只是地阶前期,畏惧于我们动辄就是下仙,十分恭敬地每日派麾下的小妖们,为我们送来野鸡、野兔、野鸭、野鹿、狍子等物。
至于木耳、蘑菇、香菇、地皮、蕨菜、马齿苋等物,无论是味道还是口感,都是野生的比人工种植的更胜一筹。另外,诸如竹笋、花椒等物,本就不需要人种植,无论长在哪里,都算是野生的。
好可惜,我们在凤凰山庄的那些小黑白竹熊都不在,我们就没办法在漫山遍野很多种竹笋中找到那种最美味的小羊角笋,也就再也做不出来我很拿手的名菜“小山重叠金明灭”,实在是很可惜。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到了晚上,我就做梦,我们竹屋前的山坡上,像滚雪球一样滚下来了很多的糯米团子,全是可爱的黑白竹熊!可在梦中,我变成了极其平凡的凡人小女孩,父母早亡,无依无靠,一个人生活在山里,每天辛辛苦苦地采集草药,攒多了背到山外卖,然后买些粗粮来吃。
那些可爱的黑白竹熊,都好能吃!全都是自来熟,跑到我的饭桌前,直接就开吃,有的连我的饭都抢了!它们每只三两下,风卷残云,就把我做给自己一个人吃的饭菜,全都吃完了。亏得在梦里,那天是我生日,我多做了一盘腊肉、一盘炒蛋,才得以让它们每只黑白竹熊都分上了两三口。
在梦里,我很高兴于在我生日这天,有这么多可爱的黑白竹熊下山来陪我过生日,让我很是感动。
然而,那些黑白竹熊吃完那些饭菜,都催促我立即做更多饭菜,说,饭桌上的不够它们塞牙缝的。
我嘻嘻一笑,因为它们肯赏光陪我过生日,很是大方,挥手说没问题!我这就做!丝毫不在乎自己一个女孩子活在山里不容易,需得每天起早贪黑,爬很多山路采集药材,才能换到勉强够自己吃的粮食,而且,只吃得起粗粮,即使是吃粗粮,也得精打细算,省着吃,否则,就要常常挨饿。
甚至,还得时常在粗粮里加很多野菜,做成野菜团子,以菜抵粮。更甚至,有时连粗粮都舍不得吃,只能吃山药、红薯、土豆,或者是这三种东西切片晾的山药干、红薯干、土豆干,很是难吃。
这并非是我不够勤奋,采集的采药不够多。实是因为外面正值乱世,百业凋零,草药不值钱,且人心不古,我只能把自己采集的草药卖给山外小镇上唯一的药材铺子,那掌管的是个大大的奸商!
动不动就鸡蛋里挑骨头,说我的草药成色不佳,他是看我可怜,不忍心看我饿死,是亏着本收我的草药的,换做别人根本不会收。本来值十文钱的草药,被他硬说成色太差,只给四文钱,只够买几斤粗粮。或者说我晒得就差冒烟的草药不够干,水分太大,五十斤扣除水分,算四十斤好了!
没办法,我从山里要走六个时辰的山路,才能赶到小镇上,只能吃亏卖给他。在梦里,方圆数百里,除了山就只有那一个小镇。我卖晒干的草药时,天不亮就要起床赶路,路上总要磨破一双草鞋。好在我可以随手拔草很快编一双,编草鞋的时候坐在草地上,全当是休息了。另外,平时采草药晾干后,五十斤只能出五斤干货,每十来天凑集五十斤的干草药我才背去卖,不必让我太频繁地赶山路去卖东西,省了我很多的力气和时间,有那力气和时间能采更多草药。梦里我还小,没有见过父母,没有朋友,没有邻居,没有漂亮衣服,面黄肌瘦,背五十斤草药已极其勉强费力。
卖完草药后当天回不了家,幸亏,在镇西有个打铁的老爷爷很是好心,准许我在他的铁匠铺子里猫一夜。铁匠打铁,最好是两班倒,这样,才不浪费炭火,如果晚上睡觉前把炉火熄灭,未免浪费热量,压炉子让其小火着一夜,更加浪费炭。那位老爷爷,就是通常上夜班的,给他打下手的,是他被休回家,沉默寡言的大女儿。晚饭,我自己有带菜团子,她会借我锅由我自己蒸热了吃。
如果她心情好,会给我煮一碗红糖茶。在冬天的时候,在梦里十三四岁的我,背着五十斤重的草药,常常要趟雪前行,山路上积雪总很深,因为没钱买棉鞋,穿着边角料碎步做的单薄的布鞋,就像小白讲给我的宋濂在《送东阳马生序》里,讲诉自己早年为求学饥寒奔走之苦:行深山巨谷中,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足肤皲裂而不知。好在我还有穿布鞋,抵达目的地一直没被冻僵过。
再有,在梦里,我没钱买棉花做棉袄,只能用保暖效果很差,聊胜无于的芦花填充在自己笨手笨脚,染得深一块、浅一块,如同斑秃的双层粗布之中,哄骗自己说:这就是棉袄!洛洛,你有新棉袄了耶!一定很暖和!在梦里,我倒不忘本,依旧叫自己“洛洛”。冬天赶路,总被冻得不轻。
能够喝上一碗热腾腾、甜滋滋的红糖茶,简直幸福死了!倘使她心情更好,会允许我去她的被窝里睡。但通常情况下,她一直沉默,并不会高兴,我只能趴在他们的打铁铺子的一张小凳子上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