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日, 又是各种各样的宫宴。
新年里面, 能够得到皇帝接见的皇亲国戚文武大臣或者来贺年的小国使节, 基本上都会被皇帝赐宴。
卫衍有时作陪, 有时趁皇帝在忙着, 他就忙里偷空,回府一趟, 安排一些家事。
这个新年过下来,他和皇帝的关系, 已经成了朝中众所周知的秘密。
当然,年前朝臣们已经折腾了一次,却被皇帝随手分化,没取得什么有效的成果, 新年时,无人去触皇帝的霉头, 给皇帝找麻烦,给自己找不自在, 至于年后,会不会再来一次,就要看有没有合适的发难机会了。
初六那日, 卫衍换了身素净些的衣服, 向皇帝告了半日假,出了宫门。
“侯爷!”赵石等人得了消息, 知道他今日要外出, 早早就守在了阙右门外。
阙右门是午门外的侧门之一, 供王公出入,从这里走,比从承天门出入更方便,卫衍身为侯爵,自然可以从这里出入。
“去小窄街。”卫衍上了马,吩咐道。
他带着一行人,穿街走巷,很快来到了李大郎家。
李大郎家,前几日都是闭门谢客,不去惊扰邻居们过年,今日,他家大开了院门,供亲戚们上门凭吊。
卫衍等人进了小窄街,犹如几匹光鲜亮丽的骏马闯进了毛驴群,李家的院子内外,不管是来帮衬的人,还是来吊唁的人,都一脸惊奇地看着他们。
李大郎生前是为朝廷的官员们端茶送水的,这点,小窄街的人都知道,但是竟然会有官爷们来给李大郎上香,却是众人没有想到的。
李家的族长,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听到外面的人跑进来说有几位官爷来吊唁了,急忙整了整衣冠,出了院门,迎着他们走过去。
“这位大人是哪位府上的?”他先拱手作揖,才问道。
“我家大人姓卫。”赵石抢先回道。
“原来是永宁侯府上的,快请进。”李族长没见过卫衍,自然不知道他就是永宁侯本人,但是他记得永宁侯府的管事年前来送过丧仪。
现在,到了年后,永宁侯府又派人来吊唁……李族长的脑子转了转,觉得李大郎家现在虽然只剩下孤儿寡母老弱,但是族里以后还须照看他们几分,毕竟他们上面有贵人照看着,要是有人做得太过分了,李大郎家的去告上一状,惹得贵人发怒,就不好了。
他这么想着,跟在卫衍后面,进了院子。
卫衍进了灵堂,拈了三支香,拜了拜,将香插/进了香炉里,李大郎家的带着儿女跪在一旁向他还礼。
卫衍说了声“节哀”,退出了灵堂,见李大郎的父亲坐在院子的角落里,就向他那里走去。
“大人!”李父还认得他,见了他,连忙站起来,要给他让座。
“老人家,您坐,不要忙,我自己来。”卫衍从旁边抽了条长板凳放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和他说起了话。
“老人家,大郎去了,家里可有其他糊口的营生?”
李大郎和他的家人,在这事里太过无辜,卫衍无法视而不见。皇帝有其他的安排,不让他现在弹劾吴盛,惩罚罪魁祸首,他只能想办法帮李家解决一点困难。
年前,他让大管家送了百两丧仪,足够李家办完丧事,过几年宽裕的日子,拉扯孩子长大了,但是李家的人要是没个主见,这居家过日子,没了顶梁柱,可不是件容易事。
不管是族里,还是邻里,家里没有支撑门户的人,难免会被别人轻视几分,一旦遇事了,其他人就要各种歧视他们,而有了好处,则会将他们排到最后。
卫衍当日居住在市井中,见识过不少这样的事。邻里之间相处得好,胜过亲戚,一旦旁有恶邻,家里没男丁的,或者男丁懦弱撑不住事的,就要被欺负。他今日亲自来吊唁,也有给李家撑腰的意思在里面。
“大人,我家大郎死得冤哪!”李父还不曾开口,李族长就挤了过来,哭起了冤。
“这桩案子,自有府尹大人,为你们做主。”赵石上了香,走过来,接下了这句话。
“是,是,这事小人知道。”李族长陪着笑,应和了赵石两声,才转而对卫衍说道,“大人,我家大郎去了,他的差事,就没了着落,您说以后他们孤儿寡母的,该怎么生活啊?”
卫衍听到这里,缓缓点头。
这北朝房的仆役,很多人不会放在眼里,但是对这些市井百姓而言,却是一个很好的差事,当日李大郎能够得到这份差事,恐怕也是费了不少心力。
既然是份好差事,那么想要补这个缺的人,肯定不在少数。李大郎去了,李家要是不努力,恐怕就没办法补上这份差事了。
不过他想了想李家的人,老的老,小的小,唯有李大郎的妻子,正是壮年。
想到这里,他有些为难地说道:“只是,北朝房一向不用女仆役。”
北朝房用的都是男仆役,就算他出面,也没办法把李大郎的妻子弄进北朝房执役。
“大人,大郎家的还要照顾家里,就算您有办法让她去,她也去不了,但是我们李家还有其他男人啊!”李族长拿了个小马扎过来,坐到了卫衍旁边,和他仔细说了起来,“小人想着啊,我们李家另外出个人,去顶这个差事,这执役的月俸,分二成给大郎家,让她拉扯孩子长大,大人您看这么安排,行不行?”
“二成太少了吧,我看起码要一半。”赵石又插嘴了。
北朝房执役的月俸不多,一个月最多一两银子,但是这些人伺候的都是朝廷官员,只要嘴巴活络有眼色,各种赏银才是大头。
“一半就一半。”李族长咬了咬牙,点头同意了。
他同样知道,北朝房的月俸不顶用,真正顶用的是赏银。
“既然这样,立份契书吧,免得到时候说不清,你来我往,扯皮个不停。你们打算让谁去顶这个差事,已经商量过了吧?”这些事,赵石处理起来,非常老练,马上就让他们白纸黑字写下来。
这事不需要永宁侯出面,他出面就能办下来,但是他是为永宁侯效力,他家侯爷是对李大郎家有愧,可不是对李家有愧,这一点,赵石很清楚,自然要在事前就把事情撕捋清楚了,免得到时候旁人得了好处,李大郎家却没有好处,这事就办得不妥了。
李族长见他一点都不好糊弄,不敢有别的心思,马上就喊来了一个年轻人。
“大人,您看,这是我二儿子,不是我自夸,这孩子自小会来事,眼睛里有活,心也正,补上了这个缺,绝不会丢您的脸。”李族长把年轻人拉到卫衍面前,让他细看。
卫衍抬起头,认认真真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
年轻人团团对着他们作揖,口齿清晰地介绍了一遍自己,就站在一边,听着他们说话,不管是神情还是行事,都没有轻浮不稳重的感觉,显然他爹并非自卖自夸,这孩子的确能拿得出手。
“行,就他吧。”卫衍看着还算满意,点了点头。
“让人送笔墨过来,写好了契书,等过了年,会有人来通知你们的。”赵石看了几眼,也觉得还凑合。
再说不过是补一个仆役,用不着精挑细选。
李家在办丧事,院子里自然备有笔墨。
笔墨送了过来,赵石亲自执笔,写了一式两份的契书,分别让年轻人和李父按了手印,至于中人,就是他自己。
“来,各自保管一份。”赵石把契书递给了年轻人和李父,又对李父说道,“老人家,这事我是中人,如果有纠纷,就让人来近卫营找我,我自会为你们做主。”
李族长拿过儿子手里的契书看了一眼,见上面的落款是“近卫营三等侍卫赵石”,心中不禁暗暗咋舌。
身边带着的人都是一位大人,那么坐在长凳上的这位大人,到底是何身份?
不管怎么说,李家这算是靠上了大树,有贵人给他们遮阴,就算李大郎去了,李家也能好好过下去了。
这院子里的聪明人,不止李族长一个,至于不聪明的人,这些人最大的本事就是欺软怕硬,对于有人撑腰的人家,这些人可没有胆子去招惹。
李父拿着那份契书,也明白这不止是一份契书,不止是一半的月俸,有其他事也可以去找这位大人,赶紧让妻子把媳妇和孙儿们喊出来,要给卫衍磕头。
“不用客气!”卫衍受之有愧,不让他们行大礼。
“多谢大人!”不过,李大郎的妻子还是带着孩子们,远远给他磕了三个头。
李家的事,卫衍能做的都做了,其他的,就要看以后了,他的心里,对这事才算可以放下了。
他辞别了李家的众人,带着赵石等人又回了皇宫。
“你们先回去吧,把东西收拾一下,明日要去西山行宫住几日。”到了阙右门,他嘱咐了赵石他们几句,才进了门。
他回到了皇帝的寝宫,发现外殿里,多出了许多陌生的摆设。
“陛下,这是要干嘛?”他有些疑惑地问道。
“有喜欢的吗?有些朕要带去西山行宫,有些就摆到你府里去吧。这个花瓶怎么样?”景骊见他进来,招了招手,让他过去。
“臣觉得还行吧,瓷质细腻,图案简练飘逸,是不可多得的佳品。”卫衍搜空脑子,想出了几个赞美的词。
“行吧,你喜欢,就放你府上去。”景骊挥了挥手,示意人摆到另一个箱子里,又拿出了一个笔洗,问他,“这个怎么样?”
“不错,色泽如碧波荡漾……”卫衍继续称赞。
“咦,你这是随便说的,还是真的变成内行了?”卫衍一下子变得这么懂风雅有情趣,景骊都要惊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