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卫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皇帝的问话。
说是, 他就是在糊弄皇帝, 说不是, 他刚才这么说, 明显也是在糊弄皇帝。
他说的这些话, 其实都是些没有实质内容的套话,装风雅这种事, 以前他为了帮齐远恒,帮红玉姑娘脱籍, 早就历练过了,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不过,他的骨子里始终没有这根弦,一旦做起事来, 就要忘记这一点,当日在云城, 为了保护皇帝的安全,皇帝的下榻处, 南地知名的园林——吴园,在他的示意下,被姚知府铲成了平地, 就是实证。
“行了行了, 你不用说了,朕知道了。”景骊见卫衍这副表情, 就知道自己想太多了。
指望卫衍明白风雅情趣这些事, 难度与盼着石头开花差不多, 他实在不该心存这种期盼。
他也不问卫衍的意见了,他喜欢的,他就让人装箱,明日带去西山行宫,他估摸着卫衍喜欢的,他就让人装到另一个箱子里,准备待会儿让人送到卫衍府里去。
“别跟着朕,你又帮不上忙,还添乱,去那边坐着。”景骊见卫衍傻笑着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打转,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把他赶到了一边坐着去。
卫衍没办法,只能到旁边坐了一会儿,他喝了几口茶,突然想到了什么,站起来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这几日,天气放晴了,窗台上并排坐着的那两个小雪人,已经化得差不多了。
卫衍的目光落在了残雪上面的那个同心结上,他伸出手去,拿起了那个同心结,看了一会儿,无声地笑了起来。
皇帝陛下他,有时候可恨起来,真的让人再也不想和他说话,但是皇帝又常常会在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上,让他觉得心中一片柔软。
卫衍在身上摸了一会儿,没摸到合适的东西,最后解下了腰间的香囊,把里面的香料倒了出来,再把这个同心结理了理,装进了香囊里面。装好了,他犹豫了一瞬,又把那几粒黑豆捡起来,也装进了香囊里。
“侯爷,过来用点东西吧。”高庸领着几名小内侍走了进来,看到永宁侯站在窗边,招呼他过去。
“好,我这就过来。”卫衍把香囊重新系到了腰间,关上了窗,才迈步走过去。
“快到用膳时辰了,点心用多了,午膳恐怕会吃不下,所以老奴就让人准备了一点干果。”高庸看着小内侍把一个个小碟子摆在几上,对卫衍解释道。
“有劳高总管了。”
“侯爷喜欢就好,今年进贡的松子,香榧子,都不错,侯爷可以试试。”
“好。”
卫衍坐下来,从小碟子里拿了几颗松子,慢慢嗑着,他的目光,则注视着皇帝的动静。
皇帝正在看画卷。内侍们将画卷,一幅幅在皇帝面前展开,皇帝一连看了好几幅,一一分配了去处,才算完工。
“陛下,老奴伺候您洗手吧。”高庸安顿好了卫衍,转头又去伺候皇帝了。
他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所谓的伺候,就是皇帝伸出了手,他帮皇帝把袖子卷了起来,这时候,自有小内侍捧着水盆上前了。
景骊伸手进去,洗了手,取了丝巾擦干了,才向卫衍这边走去。
高庸跟在他身边,一路走一路把他的袖子全部放下来,才跟在他后面走过来。
“在吃什么?”景骊坐到卫衍旁边,看了看茶几上的碟子。
“是松子,陛下要尝尝吗?”卫衍将手掌张开,给皇帝看。
景骊从他手心里取了一粒,扔到了嘴里。
“还行。”他尝了尝味道,才说道。
“陛下,老奴来帮您剥壳吧。”指望永宁侯干这种事,是不现实的,他的脑子里就没这根弦,觉得他该这么伺候皇帝,恐怕皇帝这么伺候他还差不多,高庸只能自告奋勇了。
“朕自己来。”景骊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事,伸手从小碟子里抓了一把松子,慢慢嗑了起来。
“陛下,臣来帮您剥吧。”听到高总管的话,卫衍终于反应过来了。
“不用,有些事,别人帮忙,就少了一份乐趣。”景骊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
“哦。”既然皇帝不要,卫衍就没有坚持下去。
“你要带什么东西过去吗?现在想想,让他们帮你整理。”景骊又问他。
“应该没有吧。”卫衍口气有些犹疑,心里其实很笃定。
他的衣物以及各种贴身用品,自有人打理,不用他操心,其他的东西,有皇帝帮他操心,他只要把自己带过去就行了。
“仔细想想,到时候要是东西不合用,你不高兴,朕也没办法一下子帮你变出东西来。”景骊见他不放在心上,再次提醒他。
“没有。”这次,卫衍的语气肯定起来了。
他早就不是娇生惯养的纨绔公子了,那边有什么东西,他就用什么好了,怎么可能会因为东西不合用就不高兴?
皇帝的这些担心,分明就是杞人忧天。
“杞人忧天”的景骊,显然还没担心完,又问道:“敏文你要带过去吗?”
以景骊的本心,肯定是不希望卫敏文跟着一起去的,但是在卫衍面前,他必须装出他非常大度,他一点都不介意卫敏文这个态度来,所以他主动提起了这事,然后就等着卫衍开口拒绝。
令他不爽的是,卫衍听到这话,竟然沉吟了起来,这个姿态,显然卫衍很希望带卫敏文一起去。
景骊口中的松仁,顿时就变得没滋味起来了,他忍了又忍,才说道:“你要是想带着去,下午就让人去府里知会他一声,免得明日手忙脚乱的,来不及准备。”
“不了。”卫衍沉吟再沉吟,最后还是拒绝了。
“没事,朕不介意的。”景骊听得心中舒畅,偏偏装模作样了起来。
“真的不用了。”卫衍再次拒绝。
咦,卫衍这是终于知情识趣了,知道他带卫衍去西山行宫,只是想他们两个人待一段时间,不希望其他人来打扰?
“没什么事的话,就一起去吧,敏文还没去过西山行宫吧?”既然景骊已经知道这些话,都是些不可能产生不良后果的闲话,他就乐得多说说,显示一下自己的宽容大度了。
“敏文这段时间忙着呢,恐怕没空去西山行宫。”卫衍经常在宫里陪着皇帝,永宁侯府的事,都是敏文在管了,过年这段时间,都是他的长兄卫泽带着敏文在应酬各路亲朋好友。
卫衍想到他偶尔回去一趟,敏文给他看过的那厚厚一叠单子,就有些心虚。
他要是和敏文说起这事,敏文绝不会和他一起去,反而要啰里啰嗦说他一顿,完了再嫌弃地让他一边待着去,那态度,肯定就和皇帝刚才嫌弃他添乱差不多。
“真的不用了,敏文这几日很忙的,我就不去给他添乱了。”卫衍再次解释道。
景骊听到这里,刚才的高兴,又全部变成了不高兴。合着是因为卫敏文有事,卫衍才不带他去啊,要是没事的话,岂不是就要带去了?
但是片刻之前,他才装了大度,现在就小鸡肚肠地计较这些事,难免会让卫衍觉得他做人很小气。
“那实在太可惜了。”他假假地笑着说道,“下次有机会,再带他一起去吧。”
哼,他知道了,到了下次,他也会让卫敏文忙起来的,绝对不会有这个机会的,景骊在心里暗暗做了决定。
“好。”卫衍根本就不知道他心里有这么多小心思,还以为他是说真的,点了点头。
他俩说了些闲话,用过了午膳,景骊去慈宁宫探望太后,顺便辞行,卫衍下午有轮值,就去了侍卫处坐镇。
景骊从太后那里回来的时候,卫衍还没有回来。
他处理了几份急件,完事后又去起居处坐了一会儿,蓦然想到了什么,走到了窗前。
他打开了窗,一看窗台,顿时大惊失色起来。
此时,窗台上空无一物,既没了他和卫衍堆的那两个小雪人,也没了那日夜里他用红丝线打成的同心结。
“来人!”他扬起了声音,喝道。
“陛下,出了什么事?”高庸见他刚才还好好的,突然间就变了脸色,有些着急地问道。
“仔细查查,这几日有谁来过这里,朕的宫里,出了一个贼。”景骊看着窗台,恨恨地说道。
“陛下,丢了什么东西?”高庸也急了。
皇帝的寝宫出了贼,他这个乾清宫总管,第一个就脱不了干系。
“朕的小雪人被偷走了。”
“小雪人?”高庸听得愣了一下,他走到皇帝身后,看了看窗台,才明白皇帝在说什么,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起来,“陛下,这几日天气放晴,小雪人恐怕化掉了。”
“就算化掉了,朕那夜帮他们系的红丝线呢?”景骊根本就不信他这话,就算雪人化了,红丝线又不会化,怎么会全部不见了?
高庸一下子就被他问住了。
“陛下,红丝线会不会被风吹到哪里去了?”他找了半晌,没找到,只能低声提醒皇帝。
“去,让人找出来。”
皇帝一声令下,乾清宫的内侍宫女,顿时为了找出这两条红丝线,闹了个人仰马翻,就算他们把整个寝宫内外,都翻了一遍,这两条红丝线依然不见踪影。
高庸一开始以为应该不会有贼,不过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的心里也在打鼓了。
他召集了乾清宫所有伺候的内侍宫女们,训起了话。
“是谁把红丝线收起来了,赶紧交出来,现在还有转圜的余地,若是被我查出来,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他伺候皇帝多年,掌了乾清宫许多年,积威颇盛。
若是有人心里有鬼,逃不出他的法眼,但是他一轮轮看过来,这些小兔崽子们竟然一个心虚胆颤的都没有。
难道说,这事真的与他们无关?
他正在为这事头疼的时候,突然听到后面有人问他:
“高总管,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