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白星来过一次之后,接下来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在我耳边絮絮叨叨,说着外面我不知道的事,大到神魔两界和平共处,小到哪座仙山又添了几个仙娃子。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他都说得乐此不彼,滔滔不绝。
每次叨嗑完便来问我还有没有想问的。
我不说话,他便说我心狠,还说没见过我这般心狠的人。
我想也是,我都能对拜了数万年的恩师下手,对屡次出手护我的祁渊下手,的确心狠。
说是心狠手辣,铁石心肠,都不过分。
“丫头,你当真没有什么想问的?”白星还是不肯放过我。
我叹了口气,“神魔两届和平了,那冥炎呢,他如何了?”
这段时日在白星的逼迫下,我说话倒比以往利索多了。
然白星听了我的问题,却气得跺脚,“伏柯,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愚蠢!简直,孺子不可教也。”
我:“……”还想回他一句孺子是谁,他又想教什么。
可刚抬头,白星已经往雪地下面钻,慢慢地融进了雪封之下,走了。
走便走吧。
就他那点小心事,我怎么可能看不破。每次刚提祁渊他就故意停一下,还一副只要我开口他必定知无不尽言而不尽的模样,不就是想让我亲口重新再问一遍?
我就偏不如他这个愿。
未几,白星又折了回来,“丫头,你当真没有什么想要问的?”
我无奈,“白星,你想说什么,你说我就问。”
白星扯了扯胡子,瞪我,转身坐在雪地上,“我知道,你不问,是心虚。你连玄灵山的仙崽长大了多少你都关心,对他就是只字不提,你这心里头肯定有鬼。”
我心里轻哼,我心里有没有鬼关他何事。
一会,白星慢慢挪过身来,不满地说:“丫头,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猜到了我就是祁渊太子派进来的,所以故意给我摆冷脸?你说你在这里只身一人,肯定闷坏了吧。闷坏就闷坏,还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半句话都不肯说,害我在他面前怎么也挤不出几个字。”
我:“……”所以他隔三差五来我这里叨叨不停,是因为祁渊?
那他还真是高看我了。
“真是祁渊让你来的?”我随口问。
白星点头,点得格外真挚。一度让我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这么说好把消息透露给我的。
但想又觉着可笑。
我现在已经是神界的阶下囚,注定要在这片暗无天日的镇魔塔里等死,祁渊还整这些动作做什么……或许只有祁渊还记着,在这神界里面曾经有过一个玄灵山的帝姬伏柯。
“感动了吧?”白星自顾自地自我良好,“丫头,你也不用日日都垂头丧气的,你在这里只要待够九九八十一天,等体内的魔气从骨血里彻底分离出来,再在净魔池里泡上数日,且凭着你的莲心净化些许时日,你的魔气自然也就解了。”
九九八十一天……天界还能把我放出去?
“今天,是第几天了?”
白星哼道:“你是想问还有几日才能出去吧?”
我皱眉,真想啐他一句幼稚之言,但想是我有求于他,也便点头。
白星这才道:“不多不少,一个月。”
原来我在这里已经被困了这么久。
“一个月不长,你受的这些还不算苦。等你在净魔池里泡上一泡,你就会发现那才是神界的地狱……”
“你刚刚说,我还有莲心?”我打断他的悠悠之言。
白星听了又睨我一眼,“你本来就有两颗心,昆宗仙上取走的不过是其中的一株。当年他把净雅上神的神魂附着在你体内之时就已经种下了。只是你入魔入得太急,他也没来得及解释。”
他说完且看着我,就想看我继续忏悔。
然我的平静让他又不满了,语重心长地训了我几句,摇头无奈,再次离去。离开前还开了句玩笑,说我若是想早些离开也不是没有法子,那便是随他做银河里的一个河神。我对他无语翻眉,他却嘀咕着说有人为了进来见我险些就成河神了。
其实何许人也,他挤挤眉头我就能猜出一二。
会是祁渊吗?
我始终不太敢想他,也不敢听他的消息。
我生怕他对我太好,生怕我误会他的诸多尔尔都是真的。
如斯,即便我在这镇魔塔下再冻个数百年,都不足以洗清我的罪孽。
在这冰天雪地一样的牢笼里,我每日都昏昏沉沉的,一睁一闭间也不知过去了多少岁月。我不晓得九九八十一天有多长,每日睁开眼睛都想问一句,一天的时间是否过去了,还是已经过去了几天。
但,都没有答案。
似乎只有漫长的一天,怎么都熬不过去的一天。
以前在戴泽山,曾听师兄们争论仙界哪个地方最能折磨人,师兄们一致认为是镇魔塔,只因镇魔塔里头关着的都是凶神恶煞无恶不作的魔人凶兽。倒是夜尘提过千年雪封,但我想千年雪封这样好听的名字,怎会用来折磨罪恶之徒?
现在我却是明白了,千年雪封的狠不在于折磨,而在于封。
在这茫茫的雪域,没有一个活物,只有自己,闷都能把自己闷死。
在镇魔塔上多好,还能听那些狂恶之徒吼几句,亦或者看他们偶尔打一架,就算是凶神恶煞地对我怒吼也好过一个人在这里不死不活。
每每遗憾至此,我都忍不住要怨一遍祁渊。他若是能干脆让我死去,我还免于受了这份罪。
这里实在安静,白星若是不来,我能一直闭着眼睡着,希望一日突然睁开眼睛,抬头能看到一丝光亮。
偶尔突然醒来,是被梦魇折磨到睡不着,明明是被冻得僵硬,却还是觉着身体里窝着一团火。
火到……想把自己烧死。
不晓得过去了多么漫长的等待,只当看到头顶出现一丝光亮,我还怔怔地以为上面又下雪了。
然掉下来的是一个人。
是祁渊……他,来了。
“阿柯,让你久等了。”
极缓的声音,夹杂着一丝轻颤。
他似乎在摸我的脸庞,小心翼翼的触摸,我许久才感觉到一股温暖。
我缓缓撑大眼睛,看清楚了……不是在做梦。
从千年雪封里出来,还得从我身上拔走所有的锁骨钉。它们在我体内扎根了九九八十一天,拔出来自然是不容易的,且别说上面还覆盖着冰冷的雪。
我听祁渊说他亲自来。
可他的手在我身上颤抖了好些时候,都不见动。
我极为艰难地笑了笑,“没关系的,我,不疼的。”
“怎会不疼,你所受的罪,他都能感觉得到。”时朽走上前,按住祁渊的手,“我来。我是医仙,我有分寸。”
时朽的动作太快,快到我都没时间消化他的话,只感觉一股剧烈的疼痛袭遍全身,堪堪的一个烈火焚身都不足以形容。
七十二个锁骨钉,时朽用不到十次就拔清了。
我常想当年我被种下锁骨钉的时候他是不是就在旁边看着,这么多的锁骨钉他竟然不用细看就能找到,还一拔一个准,一准一个狠。
这么久没动弹过,脱离了铁链,我终于能动了。
但身上实在太疼,我只记得自己在祁渊的怀里,被他紧紧地护着。我刚闷了口血出来,他也往旁边吐了。
我想刚刚时朽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祁渊……不值得的。”我想抚摸他的脸,奈何没有力气抬得再高。
意识逐渐涣散,只觉着祁渊握我的手真用力,似乎还在说“值得。”
值得什么?
不,一点都不值得。
我不值得他为我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