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殷天麟站在城墙最高处,微微一笑,那笑容有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报复的快感。
“她不就在这里吗?”风刮起殷天麟的长袍,将他身上的明黄色吹卷,此时,他手指着水晶棺,眉目中些许温润。
公孙朗站在与他对立的方向,天地在公孙朗身后,恍若臣服,他周身涌动着无尽的寒气,虽然清瘦无比,那双眼睛中满是恨意,让人不由相信,哪怕这恨也会让公孙朗坚持到最后。
两军之战,爆发。
殷天麟事先设下了很多陷阱,刀枪火箭,一样不漏,可在公孙朗势如破竹的攻击之下,所有的陷阱,竟没有丝毫用处。
饶是殷天麟已经做好了两败俱伤的准备,此时眼睛中也不可思议起来。
“不,不可能的,他分明受了重伤,怎么还有如此强的爆发力?”殷天麟呢喃,同时,眼睛中恨意更深。
“就算你攻下了朕的皇城又如何?朕便是死了,也是与阿离一起坠落黄泉,你公孙朗,一无所有,哈哈哈——”殷天麟狂笑不已,公孙朗恍若未闻。
在公孙朗强有力的攻势之下,在皇城中养尊处优的军队,居然像鱼肉一般,任由公孙军宰割。
殷天麟心神已乱,扶着城墙支撑自己,一动不动。
照这样的速度,不出一日,天枢便会彻底换了天下。
他的自负,骄傲,都在公孙朗毫不掩饰的锋芒中节节败退,越发显得他像一个笑话。
他曾在黑暗中假借萤火,造出些许微光,可公孙朗,本就如日之升,是他自不量力,这些,他早便明白。
与公孙朗相比,他什么都略输一筹,若只是这些便也罢了。可公孙朗全家皆被杀,为何还心有信念,能够无愧于心坦坦荡荡地站在日光之下。
为什么,他不可以?
从很久之前,他便明白,所以他嫉妒,疯狂地嫉妒,既然他们都爱着慕容离,不如就抢了慕容离。
他倒要看看,公孙朗失去了慕容离,是否还能站得起来。
如今,他看着清癯好似会被风吹倒的公孙朗,手持长剑,为见慕容离冲开了一条血路。
“为什么?”殷天麟心中疑惑,却已经失去了思考的力气。
是他自不量力,还是自取灭亡,或者,都有。
殷天麟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墙下激烈的厮杀,面上浮现一抹奇异笑意,好似众生死活,在他的眼中,不过游戏而已。
雪慢慢下了起来,越来越大,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不过一会儿,便将皇宫蒙上了一层白色。
皇宫在雪色中沉寂幽静,一个与雪同色衣着的人,慢慢走进了揽月宫。
他走得慎重,好像每一步,都是朝圣。
雪花落了他满身满头,他的眼睛中星光细碎,比雪色好看。
风挟裹着雪,吹开了门,一室幽静。
那人走到床边,眉眼清晰起来。
他的声音似劫后余生般庆幸:“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离开时,雪已经要埋过脚,他在雪上留下脚印,很快,便被大雪掩盖了足迹。
那人身影飘飘如仙,似从天而降的雪神,怀抱着他的毕生珍宝,在雪色中消失。
一切如旧,战场上,血色的厮杀还在继续。
尸横遍野,雪色被染成血色,死的十有八九,都是天枢军。
杀这些人的公孙军,曾经也都是慕容离的生死与共的战友,公孙朗给他们希望,慕容离却给了公孙朗希望。
如今这狗皇帝居然生生抹杀了他们心中神的希望,焉能忍?
公孙军发了狠,竟然杀得天枢军片甲不留,公孙朗在最前面,离殷天麟最近。
此刻,殷天麟看到了公孙朗眼中的恨意,如滔天的火光。
“公孙朗,我现在明白了,我的确不如你,不过,我也不孤单。”他不知从那里掏出来一个火信子,吹了吹,微弱的火光,被他随意丢在城墙上。
城墙上的稻草人没有眉眼,兀自伫立,殷天麟的脚下,都是油,火信子瞬间变成了滔天大火,将殷天麟和慕容离包围。
“你占了我的皇城,我就带走你最爱的人,公孙朗,很公平。”殷天麟说话时,不再看玉棺中的人,他的眼中,满是难以言喻的悲悯。
这种眼神,出现在他的眼睛里,也算可笑。
“不——”公孙朗大呼,可殷天麟早就算好了这一步,火光滔天,玉棺瞬间四分五裂,殷天麟和玉棺都隐没在一片火光之中。
天下终究是强者的天下,可无所爱的王者,还有意义吗?
公孙朗心中剧痛,难道他连阿离最后一面都看不到吗?
此刻,他觉得命运何其不公,便是不信命,却也忍不住想灭了天。
公孙朗跪在一片血水中,双目似血。
风行紧急赶过来,却看到公孙朗浑身颤抖,那般顽强的人,如今像一个狂躁不安的野兽,稍不留神,便会自爆而亡?
有谁见过向来冷静的公孙朗此刻的模样?所有人,都抓不住公孙朗,只见公孙朗用剑撑着,想要上城墙将玉棺中那人救出。
若是一个人,失了魂,还有力气吗?
公孙朗腿似注了水银,每一步,都痛苦无比,可他要记得这痛苦,痛苦越深,他的阿离越近呢。
他不是戈城的主帅,也不是运筹帷幄的将领,对天下更无一丝兴趣,他只是一个痛失所爱的普通人。
他只要阿离。
他只要阿离。
……
可为何如此不公,为何?
公孙朗遭受百般指责,家破人亡,被追杀,被诋毁,被骂叛国,他不去想为何不公。
因为这世界上,只要还有他热爱的人,便不是孤身一人。
“为什么?”公孙朗大呼,双眼中流下两行血泪。
他身后的公孙军,静静地看着他们的主帅,万将同哭。
雪一直未停,最后血水凝固,不会再吞噬雪,茫茫白雪,将世间的一切丑恶覆盖,却为何盖不住火?
公孙朗心力交瘁,最终昏死过去。
此时隆冬,再过不久,便是新年。
辞旧迎新。
可不愿辞旧,为何不能将旧事旧人,一起共享这太平盛世?
山河未老,红颜已去。
山河无恙,独独负了她。
风在远处,悲鸣幽咽,时间的流转,不会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