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雪山的天尚未转晴。天上惨白与地上白光相交,只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在雪原中,苍山下,有几间小屋子,这茫茫几十里,也只有这一处人家。看似荒凉孤苦,门前倒是被清理出褐色的小路。
一个精致少年提着罐子出来,捧了几捧雪,又压了压,方提着罐子走进去。边走边嘟囔:“子星师父还不回来,再不回来你徒弟星宿就要被饿死啦。”
少年眼睛晶晶亮,时不时瞥一眼窗外,俨然快成了望师父石。
在他第三百次扭头的时候,看见雪地上飘着一块黑布,起初他不在意,以为是雪脏了,等他再看的时候,清澈的眼睛涌现了几分激动。嗯,回来的,是他的师父,雪地上的黑布,是他师父飘动的头发。
他不再看水壶,满脸亲昵地往师父那边跑,他爹娘都不在了,现在只有师父对他好。
可他正打算给师父一个热情的怀抱时,终于看清了他师父怀中还抱着一个雪一样的人,还是女人。
小家伙兴致恹恹,冷哼一声,师父可真过分,把一个小孩子都在雪地里,就为了抱女人?
他师父走得急,看见他也不理,倒是把怀中的女人抱着,比对他还像小孩儿。
室内点了炉火,温暖得不似人间。
慕容离被子星放在床上,此刻,子星终于肆无忌惮地看她,满眼的星光与温柔,似乎是温泉流过雪地,流出了一条溪流,冒着热气。
“师父,她快死了?”星宿看女子青色的脸,心中想起来当时他爹娘临死的模样,与现在这女人一模一样,只除了他爹娘没有这个女人好看。
只见他的美人师父脸色沉重起来,他的手指轻轻在女人的发间穿过,轻轻安抚着。
“她不会死。”如珠如玉的声音,温热柔和。
这世界上,世人只道子星冰冷如仙,不惹凡俗,可却没人知道,再冷漠的仙人也有软肋。
星宿讪讪,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垂着手,等候师父发落。
他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处罚,一抬眼,便看见他师父脸上劫后余生的庆幸。
“星宿,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松支国?”清恬的声音,犹如泉水叮咚,流啊流,一不小心,就从时间的这头,流到了那头。
星宿摇了摇头:“不知道。”
“我遇见她时,跟你一般大。”子星微笑,那一天也像现在,一眼望去,风雪满眼。
“那怎么没听师父提起过?”星宿歪着头,傻乎乎地问。
“她啊——”
悠长的声音,清冷的美人师父道:“她是我不愿意提的最关心的人。”
“她跟松支国有什么关系?”星宿极得父母宠爱,被宠到了十几岁,父母却遇上雪崩,丧了命。
他也伤心了好多日,美人师父把他救出来的时候,也郁郁寡欢,可美人师父对他极好,如今他跟着师父,已经三月有余。
“从前松支国有一个落难的皇子,王子落魄,在天寒地冻中撑了十日有余,没有吃的,也没有水,热心的贵妇怕冷,也不再出来施舍,他看着跟自己一样的乞丐一个个惨死,饿了就吃冰块和雪,在沾着泥的冰块和雪下肚的时候,也造就了他如冰雪一样的心肠。”
星宿听了,心中甚是难过,唏嘘道:“这个皇子比我还惨,我也只在雪中呆了三天。”
“后来呢?皇子怎么了?”星宿好奇,难得听清冷师父讲故事。
“后来一个仙女救了他,那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孩子,她给皇子起名字,跟他父皇起得一模一样,再后来皇子也不落魄了,甚至过得很好。”
星宿咬了咬指甲,心想师父讲的故事前边动人,后面无趣。
“那皇子是不是很喜欢仙女?”星宿猜测。
在他不知觉中,只见他的师父身形一滞,而后声音微凉,道:“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到,从来不敢表露。
“那仙女呢,仙女也喜欢皇子吗?”星宿吸了吸鼻子,刚才跑的太快,见了风,然后,又吸了吸。
“大概,不过,她的喜欢,是对家人的喜欢。”
窗外雪茫茫,风吹进屋子,将热气吹散了些,子星袖风一动,窗户便被关上了。
“哦,我还以为皇子娶了仙女呢,原来只是,对家人的喜欢啊。”星宿翻了个白眼,越发觉得师父无趣,哄小孩儿也不编个好故事。
“星宿,只是这个词可不好。”
仙女虽然不喜欢皇子,却给了皇子自漂泊以来早已经失去的东西,她给了他一个姐姐,虽然这个姐姐,年龄比他还小呢。
别人口中的‘只是’,与他而言,却是归宿。
“若是我,就铁定要娶了仙女。”小少年言之凿凿,他极受父母宠爱,心中也任性,不忍喜欢的人被别人娶了。
“又是傻话,皇子希望她好。”
皇子愿意守着她,永远在她身后,全了这一生的雪中恩,家人情。
星宿不语,心道今日的师父有些奇怪。又看看床上躺着的病美人,也许师父是伤心过度,没了分寸。
“师父,我们去请个大夫吧。”星宿看病美人几乎没气了。
“没有大夫能治好她。”子星握着那人的手,手很凉,除了掌心有那么些灰烬冷了九成的余温,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那可怎么办啊?”星宿苦恼,他很仗义,不忍看美人惨死。
“你去取些热水,再将柜中的药箱拿出来。”子星将那人的发整理得一丝不乱,一举一动,极为虔诚。
小星宿听从,忙去准备。
子星看桌上空碗,洗得干干净净,眉间一动,似有悲凉之意。
等星宿回来时,看见桌上碗里红艳艳的,闻着倒有股甜味,看着犹如血色。
“这是什么啊?”星宿愣了愣,看子星脸色也有些苍白。
“这是药引,你将药掺了药引熬好,给她服下。”子星宽大的衣袍垂下,双手掩在袖中。
他步子缓慢,走进了旁屋,关上门,便没有声响。
星宿也不奇怪,因为他美人师父有怪癖,喜欢一个人独处,也没多想,只想着讨好美人师父,好好照顾病美人,师父才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