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程太傅在管家的搀扶下,不疾不徐地走进来,除了气息微喘,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淡定地很。
他一路走到里面,慎重其事地在程问天边上跪了,说道,“殿下,老朽教子无方,给程家蒙羞,请殿下责罚。”
不喊冤,不求饶,无论这件事所谓真相如何,程家都脱不了干系。
“太傅请起。”楚兰轩上前一步,亲自搀扶起了程太傅,“今日之事,本殿的确要一个交代,但是无论如何也责怪不到太傅身上。”
程太傅却不愿起来,“殿下,此事程家难辞其咎,老朽没什么要辩解的,只是……老朽拼着一张老脸和这一辈子的清誉恳求殿下开恩,留了这婢女一条性命吧,让她落发为尼一辈子青灯古佛为伴罢……”
他不为程家求情,却为此刻匍匐在地千夫所指的那一个求一条生路……小梨闭着眼听着,那些苦苦压抑住咽回去的情绪突然再也压不住,肩膀轻轻颤动,然后,就看到她贴着的地面一汪小小的水渍,她终于还是哭了。
地面冰凉,她衣冠不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里衣,那冷,似乎透过这副破碎的皮囊一直冷到了心里,人心关键时候的取舍,是那么现实而森冷,她不明白,小姐是怎么做到面上言笑晏晏地告诉自己打扮地好看些,然后一把将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的?
十几年的主仆情分,真的什么都不是么……?
她绝望,一心求死,于是如了小姐的愿揽了所有罪名,心脏一点点被森冷的真相冰封,连泪似乎都已经凝结成冰,可是,太傅的求情却瞬间将所有冰雪融化……原来,还有人会这般为着自己下跪,为着自己求情。
哪怕,只求一线生机。
够了……这就够了……她缓缓抬头,哭过的眼瞳如雨后的天空,干净澄澈到动人心魄,她眼神颤动,爬起来对着程太傅的位置跪着,格外慎重的磕了三个头,然后,就在所有人都不曾反应过来的瞬间,突然朝着门框冲过去,一头撞了上去。
砰!
决绝、惨烈。
然后才有鲜红的血顺着额头流下,女子的身体沿着门框软软地滑下跌落在地,面朝上,睁着眼,已经没了呼吸。有深红的鲜血沿着滑落地痕迹一路蜿蜒而下,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
她瞳孔大睁,直直看着距离她最近就站在门边的程若璃,不愿瞑目。
楚清雅捂着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了,她没想过要这小婢女性命,不过是直觉这背后必然有内幕,想要她说实话罢了……
楚清雅下意识看向程若璃,程若璃就在门边,想要伸手阻拦必然是来得及的,可她……没有。
淡淡的血腥气,还有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瞳,她临死前的最后一眼眼神太过于复杂,里面的东西杂乱到程若璃都看不明白,唯独看懂了里面的质问。
她悄悄后退了一步……
这一幕来的太快,谁都没有想到这丫鬟如此烈性,说死就死了,半点不含糊,就连楚兰轩都怔怔地看着那丫鬟的尸体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南宫凰低头抚着猫儿,心中微冷。衣袖被紧紧地攥住,是司琴,这个小丫头一脸难过的模样,低声细语地喃喃,“怎么会这样……”
这丫头其实比任何人要良善,相比之下,明知道程若璃设了这样残忍的一个局却并未阻止、反而顺水推舟在背后推了一把的自己,其实和程若璃也没什么两样。
人命之于自己,其实也没有什么分量,南宫凰有些难过地看着拽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苦笑地自我厌弃着。
小姐们有些不忍再看,也有人暗中交头接耳,觉得这样一个烈性的丫鬟如何会做出勾引当朝皇子的事情?
也有人唏嘘,觉得小梨不过是觉得事情已到了这步田地,左右也活不下去了,就算是活了,也是一辈子青灯古佛,什么荣华都注定成了烟云才这样“以死明志”的。
大多数人却依旧忍不住怀疑,毕竟,对于这些豪门大家中长大的闺阁小姐,最不陌生的就是那些个后院里的尔虞我诈。
程若璃又悄悄退了一步,看向楚兰轩,眼神瑟缩却热烈,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对于一个相伴十几年的丫鬟的丝毫感情。
南宫凰低低叹了口气,自始至终抚着那只猫儿的手,突然轻轻抬起,撩了撩散落在鬓角的发。
变故,就是这时候发生的。
余光之中白色的东西快速地一闪而过稳稳落在了那死去的丫鬟身旁,众人定睛一看,却是一只猫儿,那猫儿浑身雪白,很小,还只是小奶猫模样,圆圆滚滚的煞是可爱,它抬起前爪,轻轻舔着,软萌软萌冲着南宫凰那叫唤着,“喵~”
抬起的前爪露出它肚皮下的纱巾一角……
程若璃这才觉得面上似乎一凉,抬手一摸,瞬间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啊!”
小奶猫方才一窜而过,撤掉了她的面纱……
“啊!”
短促、惊讶的声音,起此彼伏,所有人都落在怔怔捂着脸一脸绝望蹲在地上的程若璃身上,她低着头,脸埋在膝盖里,瑟缩着呢喃,“不要……不要看我……”
她捂地再快,绝大多数人都还是看到了。
何况,那条伤疤那么长,从右眼角直接一路蜿蜒贯穿整个脸庞,哪里能捂得住?那伤口,真丑陋啊,像是嶙峋的粗大又丑陋的树根……
“难怪……”似有少女低低说道,“难怪……要用婢女去爬三殿下的床。”
几乎不用任何刻意的引导,在座都是机灵人,几乎是瞬间就脑补出了前因后果,一个庶女的小丫鬟哪里会有那么“伟大的志向”一心要爬上一国最得宠的皇子的床,感情是这位小姐自己脸不好了,于是不得不出此下策啊!
“不……不是我……”她急急解释,抬头看向楚兰轩,“三殿下……不是若璃……”
楚兰轩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冰寒刺骨。
可见,他也是这么认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