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夜晚,和盛京城不同。
没有来回巡逻的卫兵,没有打更的更夫,家家户户夜不闭户,早早就吹熄了蜡烛休息了,所有酒馆、茶馆也都歇了,即便再贪杯,在这里到了夜晚也是喝不到酒的。更别说哪家会在大门口挂上红灯笼了。
夜晚的红叶镇,沉浸在一片完全不同的黑暗中。
这片黑暗里,却有两个人影快速朝小镇后面的红枫林而去,他们速度极快,只看得到一闪而逝的黑色残影,如若此时有人路过,必然也只觉得一阵阴风而过罢了。
小镇后面是一片巨大的红枫林,在这冬季,枫叶依旧红胜火,这也是红叶镇的奇特之处,也有人将这红枫树移栽至别处,但是离开了红叶镇的枫树便和其他普通的枫并无区别,是以历史上曾有一段记载,无数人慕名而来,只为研究这块土地的奇特之处,也有人说红枫林下必然埋葬了无数宝藏,也有人说这里必然是一片古战场曾经血流成河如今红叶不败。
只是,再多说辞终究无凭无据,无论如何考证,都得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渐渐地,人群散去,红叶镇恢复了往日平静,岁月更迭,她和无数落后闭塞的小镇并无二致。
南宫凰和一舟很快趁着夜色飞奔了红枫林,一舟跟在南宫凰身后,隐隐有些心惊,他一直以来知道南宫凰的武功比她表现出来的更加高深莫测,但是这一路飞奔而来,才真切感受到了他这一位主子的功力,怕是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他自诩武功高强,盛京城已经难逢棋手,即使就整个北齐国而言,都是屈指可数位列前茅的,但是他跟着南宫凰竟隐隐有些气息不稳,甚至,他总觉得……南宫凰已经刻意放慢了速度……
三年前,她的的确确还是一个只会些三脚猫功夫的纨绔,竟没想到,三年过去,如此华丽蜕变。
他兀自感慨着,前面的人却已经停了下来,幸好反应灵敏,差点儿就撞上去了,他下意识抬头,就见南宫凰回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舟下意识赶紧闭了嘴,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南宫凰转过身,朝着林中慢慢地走过去,直觉令她有些胆怯,那胆怯说不清、道不明,仿若来自灵魂深处最深层的东西。她素来不是深闺之中没有见识见到一只虫子都要尖叫的女子,可是这胆怯那么真实,真实到她不得不小心谨慎。
林中静谧,偶有虫鸣,剩下的便是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四下无人,连呼吸声都感受不到。
却有一处微弱的香气,丝丝缕缕地传来,那香气很奇怪,似花香萦绕,似灯油燃烧,似隐隐有些熟悉,那熟悉敢令她更加恐惧……那恐惧,从身体的每一滴血液里弥漫出来,浸透进四肢百骸中,想要唤醒她深埋在某一处的记忆。
她朝着那香味而去,黑暗的天地间,仿佛有手从黑暗中伸出,朝着她抓来。每走一步,那恐惧便盛一分,直觉在告诉她,离开,可是那味道在呼唤她,快来。她便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力,举步维艰。
身体像是突然之间多了无数个窟窿,每个窟窿里都在呼啦啦地透着风,冷的很,她不由自主地抱住了自己,一舟察觉有恙,上前一步,低了头低声问道,“主子?您可是不舒服?”
南宫凰没有说话,摆了摆手,又抱紧了自己的胳膊,很冷的模样,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一舟沉默了下,脱了自己外袍,上前一步,低声说道,“主子,得罪了。”说着,将衣服替她披上,动作很轻柔,这个时候的南宫凰,仿佛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令他心颤。
他的衣服很大,很长,拖到了地上,带着温暖的温度,南宫凰缩在衣服里,显得更加小小的一只,她白着脸,咬着唇,回头看一舟,眼神瑟缩又有些颤抖。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南宫凰。
他不知道这林子里的什么东西令她这般,说实话,这林子里有什么他半点没有发觉,安安静静的,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林子,但是南宫凰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他不知道的。
于是他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回头低声说道,“主子,你要往哪里去,属下在前面带路。”
往哪里去?
“香味……”她呢喃,宛若梦呓,连嘴唇都在发抖。
香味?空气清朗,带着冬夜的凉意,很是沁人心脾,哪里来的香味?一舟疑惑,回头看她,南宫凰伸手,指了指前方,伸出的手指尖青葱如玉,似雪白皙,骨节分明,隐约有些颤抖。
她,在害怕。一舟终于意识到,他这个很多时候都淡定如斯雪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犹能支着下颌谈笑风生的主子,面对这一片林子,害怕到全身都在发抖。
他感受不到,却也不敢疏忽大意,放慢了速度往前走,夜空中,只感受得到他们两个人的呼吸,身后的那个,越来越急促,一舟刚要转身询问,袖子上突然伸过来一只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袖,他低头一看,还是那只手,因着用力,骨节都泛了白。
再看南宫凰的脸色,已无半分血色。
他当机立断,“主子,我们回去吧。明日白天再来。”前方是什么他不知道,可是南宫凰是什么样的人他多少了解,能让她害怕成这样的东西,哪里会是什么能够应付得了的?如今她这般状态,自己能否护她周全已是一个未知数!
他坚持要回。
南宫凰却摇了摇头,抬头看来的瞳孔,黑暗无边,宛若万丈悬崖之下千年的寒潭,只一眼,便刺骨般寒凉,她从喉咙里逼出来的字眼,宛若淬着毒的利剑,“过去!”
她已经知道了,那香味是个什么恶心东西了!
她应该更早想到的,那些深埋在记忆深处,令人如坠永恒阿鼻炼狱的肮脏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