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宝珍从柳王妃那里出来,一时也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入目景致依旧,只是看起来总像是有几分不同。
重檐飞角、雕梁画栋,以前看着觉得熟悉的东西,今日看来总像是有几分狰狞,繁华满目可心中却惶惑无依,周宝珍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记得她幼时常生病,那时浅碧同轻红两个不过是刚到她身边的小丫头,年纪也就在*岁上,每日跟着房里的姐姐们照看她,却从没有不尽心的。
记得那也是夏天,她身子弱不能用冰,房里的丫头们便轮流替她打扇,当然丫头们也不是个个都是好的,也有那爱偷奸耍滑的,只是好几次她从梦中醒来,总能见到浅碧坐在床边,即便是困的头一点一点的,却还不忘替她摇扇子。
浅碧话不多,可胜在细心沉默,只是人无完人,有时性子难免和软些,后来虽被叶妈妈挑中做了她大丫头中的第一人,可难免也有压不住人的时候。
轻红是个活泼性子,她久病无聊,每日里都是这丫头在床前说些在奇奇怪怪的事逗她开心。
虽因她胡言乱语,没少被叶妈妈罚,可她仍不改初衷,只说“姑娘小小年纪病在床上怪可怜的,再不替她解闷,每日里笑一笑,这病怕是就难好了”。当然,因着这话她少不得又被叶妈妈教训了一顿,说她口无遮拦咒主子。
所以,即便轻红性子毛躁冲动,脾气上来了连她这个当主子的也敢顶撞几句,可她记得当年轻红待她的真心,总是愿意留她在身边。
只是表哥自来不大喜欢两人,觉得这两人一个没主意,一个没规矩,以前或许是看在她年纪小,觉得她们能伺候周到也就行了,没想到这次却一并发作了。
还有后来的锦绣同明翠,这么些年,这么些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点点滴滴,让她怎么能说不管就不管了呢?
后头跟的两个丫头是早前萧绍在书房临时给的,并不熟悉周宝珍的脾性,只听说表姑娘甚得王府众人宠爱,性子稚气骄纵。别人那里如何她们没看见,只单说世子对这位周表姑娘那就是不一般了,因此两人不敢掉以轻心惹她不快。
此刻两人见她只顾低着头在毒日头底下走,心中不免忐忑,要是热出个好歹来,可如何事好?
两人彼此对望一眼,心想也不知这主子听不听人劝,最后其中一个上前轻声对周宝珍说到:“表姑娘。。。”
周宝珍微愣,转身看向眼前满脸为难的陌生丫头,问到:“何事?”
“奴婢不知表姑娘想往何处去,只是此时日头甚大,表姑娘不如先回院中歇一歇,不然再中了暑气就不好了。”那丫头小心观察着周宝珍的神色,口内轻声劝到。
“往何处去?”这话问得周宝珍自己也迷惘起来,对啊她要去那里呢,姨妈那里是不能再求了,表哥决定的事表姐那里恐怕也是帮不上忙的,那么看来只能再去表哥那里试试了。
“我要去找表哥。”周宝珍想,不管如何总要尽全力再试一次的,不然也对不起这些年大家待她的情谊。
“表姑娘,恕奴婢多句嘴,世子爷的性子想必您也是知道的,如今姑娘在这日头底下走一遭去见世子,先不说奴婢们如何,就是姑娘心里想求之事,恐怕也是不能成的。”
周宝珍心下微讶,心想这丫头倒是个有见识的,对表哥的脾性也甚是了解。而且因为主子想法不妥她也能婉言劝谏,且还能说到人心里去,不至让人反感或觉得她越俎代庖,这或许才是表哥标准中的好丫头吧。这就难怪表哥如何也看不上自己房里那些人了。
“你叫什么?”
“奴婢双福,见过表姑娘。”双福蹲身,向周宝珍行礼。
周宝珍点了点头,又看向另一个丫头。
“奴婢双禄,见过表姑娘。”
“你们很好,咱们回去吧。”周宝珍冲两人点了点头,率先往自己的明心居而去了。
柳氏歇过午觉也便往定南王府里来,见了柳王妃发现姐姐面色不愉,少不得就有几分心虚。
“姐姐,珍姐儿没事吧?”柳氏四处看了看没见女儿的身影,便向柳王妃问到。
“往日我在封地时,每每收到你的来信,里头无一不是你对珍姐儿的牵挂和思念,如今珍姐儿好不容易回到你们夫妻身边,只是你自己想想,这几个月来你对这孩子如何?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心思?本该金尊玉贵的大家子姑娘,居然在自己家里遇上了登徒子,想当初难道云华你也是这样带大的?你就是这样做人母亲的?”柳王妃没有理会妹妹的询问,只沉了脸,厉声朝她质问到。
柳氏养尊处优日久,已有许多年没有被人这样不留情面的质问过了,一时脸上便有些下不来。
“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是珍姐儿那孩子自己淘气,再说了前阵子延青受伤,跟着我又有了身孕,云华那里也不让人省心,我。。。。。。我难免有些顾不过来。”说起来,柳氏也是一肚子委屈,拿了帕子擦眼泪,说到:“姐姐也知道,珍姐儿那孩子不是在我身边长起来的,同我总不比以前云华在家时母女俩那般贴心,平日里对了这孩子我也小心了又小心,生恐让她有什么不快,以后就更不能同我亲近了。”
柳王妃一听这话,简直要被这个妹妹气笑了,说起来也能管着靖国公府那一大家子,就连周景颐这样的夫婿都能牢牢的握在手里这些年,可见也不是个笨的,只是到了珍姐儿的事上,居然这样糊涂起来。
“是谁让你对那孩子小心翼翼的?你是她母亲,她但凡有不对的地方,你尽管拿出做母亲该有的威严管教她便是了,是谁让你对她如对大宾不成?你以为那孩子是个傻的,不知道你对她与别个不同?居然还有脸口口声声说孩子不如云华与你贴心,难道你以前也是这样对云华的?”
一席话说得柳氏哑口无言,低头拧了帕子半响没说话。
柳王妃见她这样,心里不免也是一叹,又想起儿子早前同自己说的话,如今看来儿子说的也不无道理,既然最后珍姐儿还是要来他们家的,还如不干脆这孩子就他们自己带吧。
“这样吧,我看你如今怀着身孕,家里事情也多,珍姐儿那孩子就还让她在王府里住着吧,有我和绍儿照看着,你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姐姐——”柳氏这下是真的急了,她只是一时不知道如何同那孩子相处,可完全没有不要她的意思啊,那是她的小女儿她哪有不心疼的道理。
“你也不必着急,且听我同你说。”柳王妃见妹妹这样,便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到:“如今珍姐儿眼看着一天大似一天了,你也知道姑娘家在这个年纪正是要紧的时候,一应行动起居本就该精心再精心的,只是你如今肚子里怀了一个,家里还有好几个要操心,就连嫁出去的那个也不让你省心,如此看来即便你有心,恐怕也难照顾周全的。”
柳氏承认姐姐说的不无道理,可是要是就因为这样便让珍姐儿在王府住着,那她柳若宁成什么人了,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对珍姐儿?
“姐姐说的固然有理,可珍姐儿到底姓周,以前那是没法子,如今要是还让珍姐儿在王府里住着,外头人还不知要怎么议论我们呢。”
“你管别人怎么说,你是为别人活着的不成?再说了我同绍儿的心思恐怕你多少也猜到了几分,如今这样我们两下里便宜岂不正好。”
这里,柳氏到底也没当场答应说行还是不行,只说要回去同丈夫商量商量。柳王妃也知道这事急不得,便也不再逼她,只让她往明心居去见见珍姐儿,母女两个好一处说说话。
柳氏一路跟着丫头往明心居而去,这丫头是王妃身边一个伶俐的,自是明白自家主子的心思,因此一路上只管说王府里对表姑娘如何看重。
“姨太太请看,往这条路一直走到头便是表姑娘的明心居了,王妃最疼表姑娘,不肯让她离自己远了,总要每日里看着才放心。”
待一行人行至明心居门口,那丫头又指了院前的一条石子路小径对柳氏说到:“姨太太,这条路连着的便是世子爷博望斋了,世子每常有空,也总是要来看看姑娘的。”
柳氏在外人面前原也是个通透的,见这丫头这般做派那能不明白这里头的意思,便也只笑着点了点头,并不多说什么。
站在院外向里望,但见里头绕廊搭了一圈紫藤架,院中还种了牡丹,萱草,杜鹃,蔷薇等花木,走进院里只觉花香满庭,廊上鸟雀欢鸣,幽静中又带了股子小女儿的俏皮。
柳氏进了屋子,却并未见到女儿的身影,一问丫头才知道原来是往屋后的荷花池去了。
柳氏无法,少不得又让人带着往后院的荷花池寻去。
从屋里出来,绕到后院,就见正对卧室的轩窗下种了一株芭蕉,柳氏想起来姐姐在信中说过,珍姐儿这孩子最爱卧在窗下芭蕉听雨。
柳氏在心里一叹,姐姐对珍姐儿确是用了心的,即便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能做的再好了。
穿过后院的月洞门,入眼便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碧荷,水面上有那活粉或白或红的荷花亭亭而立,只是柳氏却并未在这里发现女儿的身影。
“姨太太,请往这边来。。。”
见柳氏疑惑,带路的丫头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带了柳氏继续往前走。
柳氏走着,突然就听荷叶深处似有声音传来,柳氏站在岸边细细听了,就听一管清脆中略带稚嫩的嗓音念到“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继而又听一声男子的轻笑如珠玉落盘,只听那人说到:“只可惜珍姐儿今日穿了身粉衣,等哪天表哥让人也给咱们珍姐儿裁一身荷叶罗裙,那才真叫乱入池中看不见呢。。。。。。”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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