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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8

离京城不远的驿站,赵俊包下了一座院子,带着妹妹住在这里,明日就要到京城了,他出征在即,有些话少不得要再嘱咐妹妹一遍。

赵大小姐今年二八芳龄,单名一个寿字,生的脸若银盆眼似秋水,很是端庄秀美。在家时,那位得宠的姨娘最恨的就是她这张天生的大妇脸,所以时时处处无不想着要作践她。

“二爷来了。”

“哥哥——”赵大小姐从桌前起身,看着眼前低头进门的英俊青年。

赵俊今年二十来岁的年纪,一身麦色肌肤,身材高大健美,黑红两色宽腰带束出他劲瘦的腰身,腰间悬着一把长剑,整个人说不出的英挺俊美。

“阿寿——”赵俊进屋,先在屋子里环视一圈,见各处都已安置妥当,满意的点了点头。

“青芽快沏二爷惯喝的枫露茶来。”赵寿一边招呼哥哥坐下,又回头吩咐丫头倒茶。

待丫头上了茶,赵俊便挥手让屋里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他端起杯子轻抿了一口茶水,这才看了妹妹颇为怜惜的说到“这一路上委屈你了,不过好在咱们明日就到京城了。”

赵寿却不似自家哥哥神色轻松,以前在家虽说自母亲去后姨娘便处处刁难,可那好赖是在自己家里,一草一木皆是熟悉的,且母亲也颇留下几个忠仆,又有哥哥在一旁坐镇,日子其实也很过的去。

如不是姨娘贪心不足,居然妄图插手她的婚事,而父亲又实在是糊涂,哥哥也不会想着将她送去王府。只是王府虽好,无奈高门大户,她这一去又是寄人篱下,也不知王府众人性情如何,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哥哥赶了一天路,怎么不先歇一歇。”赵寿将桌上的一碟点心往赵俊面前推了推。

“我想着明日就要进京了,有些事少不得要嘱咐你几句。”赵俊看了看那碟子点心,这是路过前头的大城时,他特意让人给妹妹预备着在车上吃的,结果这丫头心疼他,倒有多半进了他肚子里。他们兄妹自母亲去后一直相依为命,如今兄妹分离,他心中自也是万般不舍。

“有什么事,哥哥只管吩咐就是了。”

“倒也说不上什么吩咐不吩咐的,我如今心中只忧心一件事,”说着赵俊看了妹妹一眼,见她面上似有羞意,知她明白自己的意思,遂也不将话说破,免得她羞臊。“母亲不在了,家里又是这么个情形,之前我每每要替你张罗,无奈父亲尚在,又有那女人从中作梗,以致事情一拖再拖,”赵俊抬头,见妹妹听的认真,知她心中也为自己的亲事忧心,“其实,哥哥心里早替妹妹看好了一户人家,只是又怕委屈了妹妹,你自小聪慧知礼,行事稳重……”

赵寿听哥哥这样说,心想能被哥哥看中的,必也是一方俊杰,可哥哥又说怕委屈了自己,只怕是男方门第不高。可她自小目睹娘亲的遭遇,赵寿知道说什么身份门第都是假的,男人还需人品端正心思清明方好。

“……王爷人品英伟,身份贵重……你若是能进到他门里,长伴左右,哥哥也就放心了……”

“哥哥——”赵寿猛的起身,打断了自家兄长的话,就见她粉脸微红,沉着脸说到“若妹妹没有记错,王爷成婚多年,膝下已有一子。”

赵俊一噎住,他躲闪着妹妹的眼神,“妹妹说的是,可王爷和一般男子不同,乃当世枭雄,况且以你的身份,进门必为侧妃,侧妃非同一般妻妾,那是玉牒记名的,以后哪怕有了孩子,也可以记在自己名下……”

“哥哥休得胡言,若你打的这个主意,那咱们还是趁早回辽东去吧。”见他越说越不像,赵寿少不得厉声打断他的话。

赵俊自也知道自个儿说的有些过了,在妹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面前说什么孩子不孩子的事,实在是不应该,他心下懊恼,起身冲气的胸口起伏,脸色通红的妹妹作了个揖“哥哥胡言乱语,还请妹妹饶恕则个。”

赵寿看着在自己面前一躬到底的哥哥,虽气他心思糊涂,可想着这些年来哥哥待她的好,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缓了声气说到“哥哥快快请起,那有当哥哥的给妹妹陪不是的。”说着赵寿伸手将他扶了起来,“我知道哥哥这些年过的不易,我在内宅不过是受些言语挤兑,可哥哥是男子,爹爹一心偏袒大哥,那女人又是个心术不正的,这些年你明枪暗箭不知吃了多少亏,拿着命去拼才有了今天,可正因为如此,哥哥就更不该有这样的想法才是。”

见哥哥似要说话,赵寿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哥哥请先听我说,我知道哥哥之所以想让我服侍王爷,除了想要借王爷之力,更重要的是,你看重王爷是个值得托付的男子,所以你觉得那样对妹妹来说才是好出路。”

赵俊红着眼睛点头,他紧握着妹妹的手,“我固然恨父亲和那贱人母子,却也绝不会无耻到要拿妹妹的幸福去换前程。”

“我知道,我知道。”赵寿流泪看向哥哥,“所以,我才说哥哥糊涂,你这不但是要将我推入火坑,也是要断送自己的前程啊——”

“妹妹这话怎么说的?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平常,咱们若是同王府联姻,自此两家便是一家,关系只有更亲密的,哪里会入了火坑,断了前程?”赵俊到底是男子,这些事在他看来都是理所当然的。

“哥哥可知那定南王妃事什么身份?”赵寿也不急着反驳他,只看了他问到。

“管她是什么身份,你堂堂辽东总兵的嫡长女,站出去还比谁差不成?”

赵寿闻言冷笑一声,“所以说你们这些男子,一天到晚只盯着外头的事,到了内宅那都是糊涂鬼,由着几个小女子就能将你们耍的团团转。”说着她狠狠的瞪了自己家兄长一眼,“如今的定南王妃乃是靖国公嫡女,可哥哥可知道她的另一重身份是什么?”

“什么,难不成她其实是公主?”赵俊不耐烦听这些婆婆妈妈的事。

“你不要命啦。”赵寿气红了脸,指着自家哥哥说不出话来,“你是疯魔了不成?”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别生气,你接着说,接着说……”赵俊陪笑着给妹妹倒了杯茶,作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赵寿此刻也没心情同他计较这些,只求赶紧打消他的念头,别再办出傻事到时候不仅得罪了王妃,就连王爷只怕是也不能容他了。

“王妃不仅是公府嫡女,且也是王爷嫡嫡亲的表妹,听说当年王妃尚在襁褓之中,因为不好养活,由大相国寺的高僧批命,被送去封地养在老王妃膝下,这才保住性命。且在封地时,王妃就甚得王府上下喜爱,说王爷还是世子时,对这位表妹更是亲自教养,一应吃穿用度皆是最上等,就连几位郡主倒要靠后了。”

“原来竟是这样。”赵俊听了这话倒也并不如何吃惊,这世上表兄妹成婚的事本就不少。

赵寿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他心里不以为然,“哥哥可曾想过,王妃可谓是王爷教养着长大的,一应脾性想来也该是王爷喜欢的模样。况且外间都传王妃容色极盛,是位难得的美人。她外有得力娘家,内里上有公婆疼爱,下有出身即被封了世子的儿子,更关键是她同王爷二十来年的情分,成婚五年一直专房独宠,凡此种种,哥哥怎么不想一想,那样的地界,可有妹妹的立锥之地?”

这话问的赵俊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他支支吾吾“可王爷总是男子,是男子又那有不贪鲜的?”

“哥哥自己也说了,我乃辽东总兵嫡长女,又有你这么个得力的哥哥,进门必定就是侧妃。可哥哥可曾想过,正因为这样,王妃又岂能容我?况且哥哥也说王爷乃不世之英才,这样的男人,自然不会色令智昏,即便纳了妹妹进府,可如今世子年纪尚幼,他同王妃又感情甚笃,就算为了大局,为了王妃和世子地位稳固,短时间内妹妹也不可能有子嗣?就是哥哥王爷只怕也是要打压的,到时候不仅哥哥没了前程,妹妹也不过是王府一尊摆设,你说可不是推我入火坑?”

这话说的赵俊冷汗涔涔,他抬手抹了抹额头,看着妹妹说到“哪里有你说的那样可怕?”

“哥哥可是忘了母亲,忘了咱们兄妹自小到大过的日子。母亲的遭遇让人唏嘘,不过因为她是嫡妻。咱们尚且让人同情,也不过因着嫡出占着大义。只是妹妹一旦入王府为侧,最后的下场只怕还不如母亲呢。”赵寿说道最后,语调颇为凄清。

兄妹两个沉默对坐,最后室内响起赵俊的一声长叹,看着妹妹抱歉的说到“原来竟是我想错了,只是——只是——”赵俊犹豫心虚不敢看她。

“哥哥只是什么?”

“只是我已同王爷提过此事,”赵俊心想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闭着眼睛讲话说了出来。

赵寿捂着胸口,几乎不曾晕厥过去,咬牙朝他问到“结果呢?”

“结果,结果好在王爷没有答应,”说着他呵呵一乐,心想咱们兄妹的前程总算保住了,“如今对外只以陪伴老王妃你名义让你住在王府里,免得我出征在外,让你着了那个贱人的道。”

赵寿此刻一时也形容不出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喜的是自己不用去做什么劳什子侧妃。可让人尴尬的是,自己被人拒绝后,居然还要住在人家家里,受人庇护。只是王爷那里还好,毕竟男女有别几乎没有机会见面。可王妃处又该如何,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她若是知道哥哥曾打的主意,还不知心里如何想她呢。

“好在三月里王妃生辰,我做主将母亲留下的那件珍珠衫加进了寿礼中,想来总能结一分善缘。”赵寿看着哥哥叹了口气,看来住进王府最要紧的还得跟王妃表明心迹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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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之中的周宝珍自然不知道驿站里赵氏兄妹的谈话,也不知原来被她赞誉有加的珍珠衫竟然是赵大小姐送给她的。

周延明好好的突然提出要去关中看望恩师,其中的用意周宝珍不用猜也知道。只是如今从丈夫到哥哥皆做出一副不想让她知道的模样,她也只好随着他们装糊涂。

周延明临行前亲来王府同妹妹告别,周宝珍体贴的什么也没有问,只说些路上风光之事“我还跟着周先生念过几日书呢,正好我这里得了部前朝古籍,三哥替我带了去,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吧。”

周延明接过丫头递过来的书,看了一眼笑到“有心了,难得你还记着先生的喜好。”

“看三哥说的,王妃可不是容易做的。”周宝珍说笑,眼圈却红了起来,“只是外头到底不比家里,三哥看风景的时候,自己也要处处小心为好。”

周延明见她的模样,知道她必是猜到了什么,却偏又配合了他们这些人演戏,连痛快哭一场也不行,心中只觉得愧疚又心疼。

“我替三哥预备了些东西,三哥路上别嫌烦,好歹带着些。”周宝珍眼巴巴的看着他,生怕他嫌麻烦不肯到。

“傻丫头,这也值当你操心,统统让人拿上就是了。”他既然打着拜访恩师,外加出门游历的旗号,自然就得做出副悠闲的模样来。

周宝珍放心下来,要知道这些东西里头大部分都是药材,甚至她还在跟的人里找了个擅长治外伤的大夫,她想着这些东西关键时刻或许能救父亲的命。

“对了,三哥你和公主最近如何了?”说到这个她的情绪重又低落下来“说起来她也不容易,日后……总之还请三哥多担待几分吧。”

周延明无奈,真是个爱操心的丫头,“你放心,我既娶了她,总要保她一世衣食无忧的。只是若她总想着昔日荣光,不肯踏下心来过日子,这以后总怕是不顺心的日子多了。”

历史的滚滚洪流之中,王朝兴衰更迭,男人的千秋功业,家族兴衰,自不会因着一个女子的喜怒而改变。

周宝珍明白这个道理,即便她之于表哥,也是一样的。有些人哪怕失去了还可以怀念,有些事却必须要争,因为若是不争,便连怀念一个人的资格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