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羽勾着姜月下的肩膀,又指了指另一个方向,冷笑道:“你以为只有他一个?看那边……”
姜月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正好看到琉璃抱臂靠在柱子上的修长侧影,而在他身边,是一片位置极佳的空地。
两个身穿四海校服的同学走近过去,姜月下仔细一听,琉璃正在用他那冷淡的音色对人说:“一个站位十五个点数,连坐还要另加五个点数。”
“好坑啊,你们监察队抢钱呢?”
“爱要不要,这可是正面第一排。”
“行吧行吧!那你下次抓赌的时候能不能对我网开一面啊?”
“如果你再多给我一百个点数的话……”
“……真当我冤大头啊!就算你是监察队队长我也会打你的!”
“你打不过我啊。”
……
姜月下:……
“这些该死的财迷,都拿你当摇钱树呢。”
在修羽的抱怨里,姜月下突然毫无预兆地向琉璃走去。
修羽一愣:“你干什么去?”
那边付完点数的两个学生正骂骂咧咧地搬椅子坐下了,琉璃把玩着又有大笔进项的玉简,余光瞧见少女斗篷的一角,心里莫名升起一点不妙的预感。
姜月下在他身边停下来,无泪看到她还欢快地打了个招呼:“哟~”
姜月下不理,只定定地看着琉璃。
琉璃却像突然瞎了一样,对她的到来毫无所觉,继续玩自己的玉简。
直到姜月下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才面无表情地偏头看来:“干嘛?”
“你靠我赚钱,是不是该分我一半?”
琉璃:……
跟着过来的修羽:……
少年一双死鱼眼毫无情绪地盯着她,姜月下冰冷且坚定的回视。
半晌后,琉璃“啧”的一声,偏开了头:“下次请你吃饭。”
见姜月下还是看着他不动,他便又不情不愿添了一句:“在蓬莱院。”
姜月下眼睛一亮:“我可以带人吗?一个就行……”
修羽在一旁微微扬起下巴,却见姜月下视线在她脸上扫过后,才赶紧道:“两个,是两个。”
修羽:……
不愿秒懂。
修羽的脸唰的黑了,琉璃的脸也唰的黑了。
“你做梦。”他轻飘飘地说,“只够请你一个。”
姜月下很沮丧,但想到蓬莱院那些惹人垂涎的菜肴,最后还是忍着良心的疼痛应下了。
“好歹赚到一点。”她严谨地说。
虽然还在生气,但修羽此时还是没忍住,阴阳怪气的开口:“他这还有这么多位置,等卖完了都够在蓬莱院吃一个月了,而你只能有一顿。”
琉璃面上毫无羞愧之色,无动于衷道:“点数没有,要命一条。”
“你俩别白费功夫了,对老大来说能请一顿蓬莱院已经很破天荒了。”那边的无泪笑嘻嘻地劝道,“我们四海学院铁公鸡之王的名声可是……”
琉璃没有回头,空气里却有一道银光闪过。
一把银色匕首唰地插入无泪头顶的柱子里,截断了他没说完的话。
无泪惊悚地摸摸自己头皮,赶紧住嘴了。
·
回到沈世昧身边的时候,姜月下还有些悻悻的:“我本来想和你……”
余光扫到红色衣角,她硬生生改口:“……们一起去蓬莱院吃饭的。”
修羽:……
阴阳怪气一笑,眼不见心不烦地别开头。
沈世昧依旧是那副嘴唇微弯的样子:“没关系,以后有机会的。”
“你能请我吃蓬莱院吗?”姜月下眼睛立马亮起来。
沈世昧:……
他微微一笑:“我的点数也很紧张。”
姜月下:……
说话间,三层的人数已经爆满。
随着萧长老布下结界,一道绯色的身影也终于出现在楼梯口。
四周有一瞬的安静,朱樱领着无上宫弟子越众而出。
隔着拥挤人群,她朝姜月下的方向望来一眼。
“星罗,”姜月下在心里对兔子道,“我总觉得,她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星罗沉默良久:“那就去吧,去听听看,她到底想说什么。”
·
“多离谱啊,连大灵师都不是的家伙,要对阵无上宫的六星大灵师。”
“那个朱樱还是无上宫的少宫主呢,能被无上老人那么邪门的人看中,多少都得有点本事吧。”
“就算姜月下是全灵根,这对决也还是太荒谬了,四海是真不怕姜月下死在演武台上?”
“全灵根的存在本身就很荒谬吧?所以四海才敢让她这样越级挑战。”
“他们是下定决心要让全灵根扬名大陆啊。”
比斗双方还未就位,整个三楼已经陷入了极度的嘈杂喧闹之中。
满天飞的无数猜测和讨论之中,只有四海学生看起来无比淡定。
“他们懂个屁。”
“姜月下可是在入学当天就和灵王级别的高手对战过。”
“我已经在赌场全压姜月下赢了,她要是敢输,我就去把她兔子的毛全拔了。”
……
清脆的鼓铃声叮当一响——
如自云霄而来的清音,刹那间便将荡涤了所有浮躁嘈杂。
姜月下郑重把兔子从肩上拿下来,交到了沈世昧手里。
对星罗“不准把我给他!!”的咬牙切齿充耳不闻,她双眼盯着沈世昧,认真道:“你知道我的兔子对我来说很重要,请你帮我好好保管。”
沈世昧好似愣了一下,下意识接过后,才说了个好字。
修羽在一旁抱着胳膊,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我一点都不生气”的气场。
直到姜月下一脸严肃地对她说:“你放心,我不会输的,我还要跟你争天下第一呢。”
修羽:……
她轻轻哼了一声,别开头去。
姜月下这才转头,看向已经提前一步上了演武台的朱樱。
·
“灵王擂台第一场——四海学院姜月下,对战无上宫朱樱!”
“对决开始!”
鼓铃敲响三声。
结界之中,巨大的演武台上,一白一绯的两名少女相对而立。
风自楼外吹来,将白色斗篷呼啦啦卷起。
没有人率先出手,擂台上便保持着古怪的静默,倒是四周屏住呼吸的观众们再度嘈杂起来了。
可结界之内,没有人去听擂台外的声音。
当发现彼此都没有率先出手的打算后,姜月下才试探道:“你是在等我吗?”
“总没有弟子先出手的道理。”朱樱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姜月下了然,心情也不知为何突然畅快了不少。
“星罗,”她在脑海里道,“这种时候,当师父的是不是应该好好检查一下弟子的修炼成果了?”
星罗没有回答。
他知道少女问出口本来就不为了得到回答。
刹那之间,轻飘抬起的手指已经在空气中画完了一个潦草的符咒。
没有一点预兆的,擂台上金光大绽——
·
巨大的五芒星闪现般轰向了朱樱,来不及眨眼便已映入她紧缩的瞳底。
绯色衣角在空气中一闪,少女险之又险地自五芒星的空隙中翻越而出。
一个滚地起身,再站住的时候,她双手结印于胸前,闭眼睁眼之间,身周瞬时浮现出无数符咒的影子。
姜月下手指未停,淡淡金光循着她指尖的落点在空气里划出轻灵的轨迹。
“爆炎符。”
认出那个符咒的瞬间,朱樱这边也有一道符咒飞快飞出。
两道爆炎符在空中轰然对撞,化作大片爆裂的焰火。
“水龙符——”
“飞鱼符——”
“落雷——”
“聚风符——”
“飞星——”
……
擂台上打得十分响亮。
各种各样的符咒对轰,火光金光闪成一片,就视觉效果来说相当过瘾。
可栏杆边的观众却越来越不满。
“她们在干嘛?过家家吗?”
“这都是符咒师的基础技能,她们是认真想打吗?”
“不会要一直这样到结束吧?”
“早知如此不如在楼下看大灵师擂台呢,真是浪费我时间。”
“浪费我点数!”
“我倒觉得挺有意思的,你们这些不是符咒师的人根本就看不懂,越是基础的符咒才越能看出符咒师的本领呢。”
“那就是不欢迎符咒师以外的人看咯?”
……
嘈杂之中,唯有修羽眼神了然,轻轻哼了一声:“这傻子,相同的符咒对轰到最后都会变成灵力的比拼,你一个灵师怎么拼得过人家六星大灵师。”
沈世昧看不到,只侧耳听着台上动静,此时闻言也只是微微低头不语。
·
不管观众席如何嘈杂,擂台上都热闹依旧。
无数光芒交错的对轰中,空气震荡、烟尘四起,渐渐的,甚至让人看不清两人站在原地的身影。
直到第一个人骂骂咧咧的退场,台上突然静默下来。
许多人昏昏欲睡看不懂符咒师打架的观众都下意识抬起头来,待到光芒和烟尘都散去,才看清里面此时的景象。
那是一座巨大的水牢。
水做的墙壁里还有鱼儿游荡,水波随摆动的鱼尾层层荡开,把头顶天光折射成如梦似幻的蓝色。
而在这片蓝色中间,穿白斗篷的少女抬起头来,翻手轰出一道符咒。
金色咒印轰在水墙上,无声荡开巨大的涟漪,所有墙面都在柔软波动,却丝毫没有受损的样子。
“嚯!”
昏昏欲睡的观众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才有点意思嘛。”
“这是什么符咒?从没见过啊。”
姜月下也问出了这句话。
“这是什么符咒?”
她在四海这些时间,已经学了一千多种符咒,据教课的老师说,四海的符咒全录是七星中最完整的,可她也从未见过这种水牢符。
“是别人教我的。”朱樱望着那巨大的水牢,眼神里有晦暗的回忆,“原本是审讯用的,被他改成了战斗时也能使用的束缚符咒。”
说话期间,姜月下一直在用各种各样的符咒企图轰破这间水牢。
轰隆声不断,可最后都只是给水牢增添了无数美丽玄妙的波纹。
“还挺好看的。”
看客中有人笑着说,“全灵根在里面就像个漂亮的标本。”
人群之中,身着黑衣的君琅然侧眸扫了眼说话的人,是星沉岛的谷芳草。
“她不会就这么完蛋了吧?”
另一边,好不容易才从浮屠塔出来的花芊芊裹着纱布幸灾乐祸:“全灵根也不过如此,连个符咒都破不了。”
她眼底闪过一丝狠辣的憎意:“可惜无上宫那个废物还是胆子太小了,不然就凭她六星大灵师的灵力,直接在擂台上杀了全灵根也不是不可能。”
“慎言。”身旁传来清淡无波的警告。
她瞥了眼头都回一下的红衣少年,翻了个白眼,勉强将更嚣张的话咽了回去。
·
台上,一顿疯狂输出的姜月下终于暂且安静下来。
她自半空下落,神情有些严肃。
水牢外,朱樱定定看着她,半晌才道:“你输了。”
·
“这也太没意思了。”
“本来灵师到大灵师之间就有天壤之别,何况朱樱还是个六星大灵师。”
“可她毕竟是全灵根,我本来以为会有不一样呢。”
“无论如何这一场也太难看了……”
·
沸腾的不满之声中,姜月下心无旁骛地看着朱樱:“那可未必。”
她再度抬起手指。
这是她最常用的符咒,因为太过熟练,不过瞬息之间便完成了。
“聚风阵?”朱樱道,“没用的。”
可姜月下没有停。
她开始画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直到她身边密密麻麻悬浮起上百个聚风阵,隐约的风流涌动之声从无数的金色符咒中传出,让四面水墙都无声漾起波纹来。
“她想干嘛?”
“画那么多基础符咒浪费灵力吗?”
……
“不要再浪费了,”水牢外的朱樱微微皱眉,“你的灵力本来就不多了,一次性用完会需要很长时间的休息才能补回来。”
“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姜月下面无表情,“好歹我也是你的师父——虽然什么都没教过你,但我听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朱樱:……
“我们之间不适合用这句话。”她有些黑线,却又在片刻后轻声道,“你不是什么都没教过我——你明明教了我最重要的东西。”
可姜月下已经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因为她已经将所有聚风阵都发动起来。
一个两个三个……无数个聚风阵在她身周成型,直到填满整个水牢内部。
蓝色水墙被巨大的风挤压得剧烈起伏,少女的白色斗篷被吹得呼啦作响。
而她站在风中,开始画最后一个符咒。
手指悬停在空气中,点出第一笔时,她纤细的指尖亮起了与之前都不同的,赤色的光芒。
原本还想说什么的朱樱突然住了嘴,视线瞬间聚焦——
“她要画什么?”
——此时此刻,有很多人都在问这个问题。
她要画什么?
那不像是四海符咒录里的任何一种符咒。
比起符咒,她看起来更像是在画画。
每一笔都轻盈又锋利,像是在画某种飞鸟的羽毛。
可直到她画到一半,那隐约的、能让空气都扭动起来的热度,才让人陡然惊觉——即便真的是在画画,她的也绝非柔软美丽的飞鸟,而是某种戾气横生的可怕猛禽。
——
最后一笔在空气里轻轻一勾,那赤红的符咒瞬间被少女收入掌中。
乌黑的短发和红色发绳纠缠着于风中乱飞,她在巨大的梦幻般的水牢中低头,闭目,轻轻吻上自己合拢的手。
“去吧,朱雀。”
轻盈的尾音落下,洁白手掌无声张开。
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一声直上云霄、仿佛要撕破九天的尖锐清鸣。
有人忍不住捂住耳朵露出痛苦之色,而更多的人,则是目瞪口呆看着擂台上那道展翅如遮天的赤红虚影。
它分明是自姜月下手中出现,却如同滋生自她的身体骨骼之中,在她身后猛然展开巨大的翎羽。
锵——
巨大的赤色虚影扇动翅膀,自姜月下身后轰地飞起,如一尾大鱼在她四周轻灵盘旋,尾羽所过之处,飓风都变成热烈的赤红——
不,那不是红色的风。
而是红色的火。
轰——
轰——
轰——
每一次张开翅膀,都是火焰在狂舞。
锵锵——
又一声高亢明亮的鸣叫。
在水牢中盘旋直上的虚影又自上方俯冲而下,在众人的惊叫中,姜月下朝它伸出了手。
虔诚得好似要接住自己的朋友。
那道虚影鸣叫着直直撞入姜月下的手掌,轰然撞出最后一股燃烧的飓风。
整个水牢内部都在瞬间化作燃烧的火海。
下一刻,柔软而无法动摇的水牢突然猛地膨胀,又猛地收缩,最后发出一声爆裂的巨响。
砰——
火星四溅,燃烧的火海被飓风轰然炸成旋转的赤红龙卷,在擂台上杀伤力极大的猛然扩散——
轰的一声,朱樱被这一下猝不及防的冲击打得向后飞去,重重砸在了地上。
她咬到了舌头,发出“嘶”的一声,吐出来一小口血,然后抬头看去。
火焰还未散尽。
赤色的火星随风迸溅,在她翻飞的白色衣角上烫出轻微的痕迹。
长靴踏过灰烬,少女自混乱的风旋中一步走出,乱飞的短发下,她一双眼睛平静依旧,远远地不带任何情绪地俯视着她。
“做弟子的,是没那么容易赢的。”
她一本正经地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
你到底对那句话有什么奇怪的执念?
朱樱心想。
可她最后只是纵容地笑了笑,翻个身平躺在擂台上,语气疲惫却带着笑意:“好吧,我承认了。”
她说:“这个水牢已经用尽了我所有灵力,是我输了。”
没去看场外正在疯狂对她使眼色做表情的无上宫长老,她把掌心那颗可以临时提升境界的丹药搓了搓,又收回了储物戒里。
“不过你那个符咒是什么?看起来太厉害了。”她转头问姜月下。
“是朱雀。”姜月下说,“我临时想到的,它其实不是符咒,是一幅画,我也没想到会有用。”
朱樱:……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你想学吗?”
“你难道还想教给我?能破我的水牢,这可是杀手锏级别的符咒。”
“我不是你师父吗?师父教徒弟天经地义。”姜月下走到她面前,背着手,低头盯着她,“你要认真学,争取早点出师。”
朱樱沉默地凝视她的眼睛。
以苍穹为背景的,一如既往平静又纯粹的眼睛。
她在其中看到曾经的自己。
“你俩深情凝视个啥呢?”场外萧长老不耐烦道,“结束了吗?”
“结束了。”朱樱笑了笑,举起来一只手:“是我输……”
话音未落,她腰间的铃铛突然一动,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音。
叮铃——
朱樱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
在姜月下的视线里,原本还悠闲躺着的朱樱陡然扭曲了面孔,露出了近乎惊恐的神情。
与此同时,一阵让人汗毛直立的危险倏忽窜上背脊,姜月下蓦然转身,刹那间抽出了全程都未曾动过的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