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振元当即变色:“魏家小子引诱微平的女儿,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此事学生早就打听到了。”
他可是大理寺的少卿,想要打探点什么自有许多人效劳。自从他把谢荣当成眼中钉,他就已经让人去彻查过他升迁背后的内幕,当查到他从编修升任到侍讲居然是走的魏彬的门路,他自然就顺理成章地打听到魏暹和谢葳的这层旧事。
只不过原先只当做讥讽谢荣的话头,顾着季振元的面子,并没有拿它来做什么文章,如今眼目下到了这步,竟然是个现成的把柄!
“不成。”季振元略想之后便断然摇头,“如此一来也会伤及微平的声誉,这对咱们也没有好处。”
“恩师!”顾若明像是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一般,走到他面前,殷殷道:“恩师护徒之心,让人感动。可是如今离下次朝议只有一日的时间,这一日之间就能我们能找到别的把柄,那也来不及收集证据。而眼下我这里的证据证人都是现成的,又不会打草惊蛇,岂不更能击得段仲明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季振元捋须沉默了半日,撩眼看向他道:“你是不是素来对我爱护谢荣不服?”
顾若明忙道:“学生不敢!学生只是觉得,到了眼下时候,恩师很该以顾全大局为上!”
季振元起身踱步。
顾若明目光追随他背影,又道:“恩师,这事是魏暹做的,眼下会不会伤及微平一家还未定呢。退一步说,就算会伤及,那微平作为恩师的学生,作为一个胸怀壮志的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连这点取舍都不懂得选择吗?正如恩师所说,畏畏缩缩又如何成大器?
“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个时候正是用到他的时候,他若不站出来,岂非也辜负了恩师对他一贯的期望?”
季振元负手站在窗边,深深看了他一眼。又凝眉看向窗外。
谢荣在书房里闭目养神。季阁老给他们下的任务是在下次朝议之前把参魏彬的方略弄出来,这件事如果办好了,他在季振元心目中,乃至在殷曜的面前地位将会更加稳固,而在季振元其余门生之中,他也会更加具有份量。
他知道眼下他不该把时间花费在休息上,而是应该把从吏部或都察院寻找有关魏彬的所有卷宗里,从中搜集到的一些真真假假的证据送到季府去,可是眼下卷宗在此,他却不愿这么做。
他的努力使他得到了季振元的重视。可同时也引起了许多人的嫉妒,比如说顾若明——他能够明确的感受到来自他的敌意,其实他并不怕他,只是跟他起冲突对他没有好处,因为他们上头还有个季振元。季振元是不会让他们起内讧的,一旦发现,他在季振元心目中的份量也会减轻。
所以,眼下他只能韬光养晦,他提出了把目标放在魏彬身上的建议,接下来,如果他再那样冲锋在前。必然把别人的风头抢光了。出头的橼子先烂,他懂得这个道理。
再者,魏彬此人作风严谨,从官二十余年从未有过什么劣迹,吏部和都察院这些卷宗,一看就知道是站不住脚的。即使把奏折做出来递到御前,皇上也不见得会相信。所以这些事,还是让给别人去做比较好。
“父亲。”
门口忽然传来谢芸的声音。
谢荣睁开眼,看着面前俊朗的儿子,微笑坐起来。“功课怎么样?”
谢芸道:“刚刚得到先生的赞扬。说我这回的制艺比上回有大进步。”
他如今在国子监读书,依照谢荣的嘱咐,等到下届再下场。他打量了眼谢荣,再道:“近来内阁不是在忙补任的事么?父亲今儿怎么有闲暇在家里。”说着替他整理起书案上散乱的纸张和书籍。
谢荣起身道:“该出头的时候父亲已经出过了,现在到了别人出头的时候,我当然就有了闲暇。”
谢芸略凝神,顿时笑道:“孩儿明白了。”
父子俩正说着,庞鑫进来道:“老爷,季阁老派人过来请老爷过去叙话。”
谢荣顿了下,忙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季振元才提笔写了两行字,就等来了谢荣。
谢荣一身齐整,季振元颌首赞叹道:“无论何时见微平,都是这般一丝不苟,真可谓谦谦君子。”
谢荣谦恭地垂首:“恩师谬赞。”
季振元招手让他坐下来,然后温和地道:“明日就要朝议了,举证魏彬的折子,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谢荣道:“学生惭愧,翻遍了吏部都察院的卷宗,竟是没有什么大的收获。”
季振元唔了声,捋着须回去坐下,半日都没有言语。
谢荣见状,遂就道:“不知道别的同门可有收获?如有,大家坐在一处议议却是也好。”
季振元长叹了口气,扶着扶手站起来,说道:“我听说,两年前魏彬的儿子魏暹,曾经两度到过你府上,并且曾与令嫒传出一段红粉佳话,不知是否有这么回事?”
茶几上杯盘一响,正挪杯的谢荣蓦地顿住在那里。
季振元回过头来,双目直视他,“微平是老夫最得意的门生之一,我也对你抱有着莫大期望。魏彬纵子祸乱闺闱,诱引良家少女之事如若传到御前,魏彬必受衙史们群起攻之。微平身为苦主,若再挺身出面作证,段仲明与沈皓必败,张西平必定中选。”
谢荣面色发白,只觉得喉咙干涸,竟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没想到,季振元寻他来竟然是要牺牲他女儿的闺誉给这次内阁补任当垫脚石,是要牺牲他的女儿!这事看上去虽然是冲着魏彬去,可是这是把双刃剑,在击败魏彬的同时也会伤害到谢葳!事情捅出来,谢葳的闺誉怎么办?她这一辈子怎么办?!
“不……我不同意!”
他断然地摇头,上前两步,“恳求恩师另寻他路!”
“微平。”季振元放缓语调,移目向窗外,说道:“你看窗外这鸣蝉,它每蜕一次皮,就代表着一次成长。有时候,我们为着胸中的抱怀,该放的要放下,该舍弃的要舍弃。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劳而获的事情,我们要想得到任何东西,都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说完,他侧过身来,看着呆立在面前大汗淋漓的谢荣,叹道:“你是个可造之材,你想保护家人的心老夫能够理解,可是眼下你并没有能力保护,你还只是一只刚刚学会鸣叫的幼蝉,你只有功成名就了,你才能够给她们无上的荣光。那时,才有尊严可言。所以有些事,你应该懂得选择。”
谢荣身子一晃,后退了两步,背靠在书案上。
夏日的风吹进来,却冰凉得像寒风。
有时候人会以为自己很强大,可实际小却微小得如同一颗尘沙。风让他往哪里滚,他就得往哪里滚。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季府的,这辈子他不是没遇到挫折和失败,可是没有一次像这样让他心肺都有着胀裂的疼痛,如果说上次魏彬以升官做为拒婚的条件,使他有着卖女求荣的屈辱感,那么这次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他谢荣,如今真正成为了一个卖女求荣的混蛋!
“一定是顾若明,一定是他!”
他站在季府门外,喃喃地道。
一定是他。只有他知道这件事,不会是谢琬。谢琬不会去做伤害到魏彬他们的事情。
他咬牙望着天,翻身上马,往街那头直冲而去!
黄氏正在给谢葳写嫁妆单子,戚嬷嬷走进来,“太太!不好了!老爷方才冲到顾大人府上,把顾大人打了!”
“什么?!”
黄氏站起来,谢荣打人?这怎么可能!从成亲到如今,他连个奴才都没打过,怎么会去打他的同门顾若明?
“老爷!老爷!”
黄氏正怔忡着,外头家仆们已经跑了出去。把东倒西歪的谢荣扶了进来。
眼前的他衣衫凌乱,脸上额角还下几道红肿,真是从未有过的狼狈。
“你这是怎么了?”黄氏见状,连忙上前接过家仆的手扶住谢荣。谢荣看了她一眼,忽然一把把她推开,回身又冲进书房,砰地把门关上,从里吼道:“把我的铺盖搬过来!”
黄氏顿住。
翌日谢琬才刚刚起床,谢琅和程渊就在正厅等着她了。
“出大事了!”谢琅急切地朝他走过来:“季振元和谢荣他们早上上了道折子,告魏彬两年前纵子在谢府勾引谢葳*后宅,又有顾若明带去的谢府仆人为证!方才皇上勃然大怒,把折子往护国公和段仲明他们劈头甩了过去!”
“谢荣为这种事告魏彬?”
谢琬听到这消息也懵了。谢荣那么样疼爱谢葳,眼下居然为了朝堂之争,连女儿都不顾了?
“千真万确!”程渊点头:“这是靳大人方才在宫中趁人不注意,让人捎了消息出来的!如今魏府只怕已经收到了消息,该怎么做,眼下咱们该想个法子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