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容初与陆离初见。
容初二十六岁,已有几年的工作经验。
而陆离,才二十一,还在读大学,长得好,家境好,从小被捧着惯着,脾气从来没好过,当他从容初手中接过手机时,他的第一想法却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么落魄的自己。
越想,情绪就越暴躁。
他忍不住骂了人,但在下一秒,他就后悔了。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遇见,没有任何美好回忆可言。
容初第二次遇见陆离。
是在租住的房子楼下。
这是个老旧的住宅区,唯一的好处就是便宜。
他正巧在搬家,住在她楼上,穿着的衣服和第一次见面时的各种名牌不同,看起来已经不是贵得让人惊叹的价位,但相较于大众的牌子,还是两个次元的区别。
容初在电梯碰见他,只是点了点头,简单打了个招呼。
陆离却盯着她看,直到容初开始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他才说话:“上一次,抱歉了。”
他记得容初,记得很清楚。
但是容初回头看他,有些茫然:“上一次?我以前见过你的吗。”
表情无辜得无可挑剔。
陆离原本以为对方记忆力真的不大好,又或者,自己存在感太低。
容初不记得他,他转过头,起初也没有当一回事,只是隐隐约约,仿佛总有条微尖的刺搁在了心底,难以察觉又时时刻刻都在。
搬出来之后,陆离抽烟的次数慢慢减少,他有时在阳台,有时候,在楼梯间里,感应的灯光自动熄灭后,四周就是一片寂静,黑暗中,他只闻到烟味渐渐弥漫。
后来,容初倒垃圾的时候在这里发现了他。
亮起的灯光下,容初眉头微皱,她没说话,但明显不喜欢这烟味。
陆离想了想,他还是掐灭了烟上的火。
两人没有说话。
通道的门推开一半又停下。
“你打架了?”容初顿了顿脚步,突然回头问他。
陆离抬起的脚又放下,他看看自己手上大片的淤青,脸上有划伤过后的刺痛,这么明显,很难看不出他的状态。
陆离把手放进卫衣的口袋里,他低低的“嗯”了声。
容初抬头,看着他微侧过头,躲开了她的视线。
“我有药油,对这种淤青很有效的,要不要试试?”容初问。
她以为他会拒绝。
但陆离仅仅不到两秒就回答了她。
“好。”他道。
那一刻,他神情里,有难以言喻的情绪,复杂到看不透。
容初找出了许久未用的药油,然后让陆离先把衣服脱了。
陆离沉默的盯着她,纠结了一会,才把上衣脱下。
有时候,打架不一定见血,但拳拳到肉,留下的都是看不见的伤,却分分秒秒都在折磨着人。
陆离便是这样,不知道他是和谁打的架,对方下手够狠,打得人身上都是淤伤,衣服下,都是表面完全看不出来的伤。
“有点像练过的。”容初帮他用药油化淤。
陆离趴在沙发上,忍着不吭声,钝痛中忽而一下的尖锐的疼让他不得不紧紧咬着牙关。
“也不像一个两个打的。”容初继续道。
陆离不吭声,身体只略微使劲,就能看到肌肉的线条,流畅,不浮夸,是恰到好处的美感。
容初帮他涂抹药油的同时,还用手戳了戳了他的背肌。
“喂。”陆离立即察觉到,他不满的出声:“别乱指,起来了怎么办。”
什么?
起来?
容初怔了怔,深呼吸了一下,她先放下装药油的玻璃瓶,然后起身走远了两步。
她告诉自己不能生气,对方只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不懂事。
忍了三秒。
陆离又说话了:“说实话吧,你是不是馋我的身体?”
忍无可忍。
容初拎起一个抱枕,拍了一拍枕头。
而后猛地转身一个蹬脚就扑倒了才刚坐起来的陆离,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她用枕头抵在他的腹部,隔着厚实的枕头,重重的两拳就锤了下去。
“嘭!”
“嘭!!”
她的力气很大很大,甚至比男人的力气要大得多。
只两拳,就瞬间让陆离痛到说不出话来,好比炸弹突然爆炸,卡车碾压在身上。
那一刹,陆离觉得自己离当场去世,真的,就差那么一点了。
过了很久之后,久到秒针转完数不清的一圈又一圈。
陆离才缓了过来。
他脸色极差,眼神中仿佛正在磨刀霍霍,随时盯着容初砍下去。
“你……”陆离爆了几句脏话,然后他一手抓住容初的手,声音压得死沉死沉:“你他妈是想干掉我吗?”
“干谁?”容初另一只手重新拿起药油,她平静了下来,说:“年纪轻轻的,怎么思想总这么不正经呢。”
“谁不正经了?”陆离简直被她气到,压住脾气后,他反而挑了挑眉,在容初的目光下,没有放开她的手,反而一把将人攥了过来。
“喂,看也看了,怎么样?”他道:“比起你前男友,谁身材更好?”
容初顿了顿,话题的转换让她猝不及防,不过她还是保持着微微一笑,轻轻的对他道:“废话,当然是我的身材最好。”
明明那么轻的一句话。
陆离下一秒,就突然觉得耳朵在发烫,而后温度蔓延往下。
他盯着她微笑的唇,似乎指尖不经意间颤抖了一下。
然后“呵”了一声,他拿过衣服套上,说:“谢了,我先回去了。”
他们之间,只是一层楼的距离。
陆离连电梯都懒得等,直接从楼梯跑了上去,直到回到家,关上门后,他回想起来,才忍不住的笑了出来,嘴角的弧度是他难得的温度。
而后,他想起如今自己的处境。
那两分的笑意,便再也不见。
陆离姓陆,是陆家的孩子,却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但是一直以来,陆家待他如亲生。
后来,陆家真正的儿子,终于找回来了。
再后来,陆离选择了自己搬出来,陆夫人原本还有挽留,但劝说两句后,她还是让他走了。
尽管陆家答应还会照顾他,当他是儿子看待。
但是明面上的话,大家都心知肚明。
事实却是,只不过听说他离开了陆家,他平日里一起吃喝玩乐的那些朋友便马上疏远了他,也许以前他为人处世可能太过嚣张又霸道,讨厌他的人不少,现在,他们不打招呼只当陌生人的就已是很好。
他从前以为,朋友不过如此。
现在才知道,他根本没有朋友。
他突然想问问容初。
有很多问题想问她。
转眼间,天气就冷了下来。
一场冬天的雨忽而在平安夜的晚上到来,雨里夹着雪,风很细密,吹过时,似薄薄的刀片在皮肤上割出了无数的伤痕。
冷,刺骨的冷。
容初在家里,看着煲汤的火,她透过窗口,看见远处的那一片城市的灯光,都被落在玻璃上的雨模糊成了漫天的星海,那恍惚伸手就可触碰的星海。
她凝视着窗外,闻着汤的香味,客厅的音响播放着抒情的歌曲,她裹紧了一下身上的毛绒绒的外套。
仿佛时间都放慢了脚步,把她也留在了时光之外。
她闭上眼睛,沉思间,陆离的身影在脑海中隐隐约约。
陆离又打架了。
或者说,又被围殴了。
五个人打一个,最后,还被他撂倒了四个,最后一个,几乎是爬着逃了出去。
但在唯一出去的巷口,有一个人,不偏不倚的站在中间,挡着路,看着里面发生暴力事件。
那是容初。
陆离认出她来,那是容初。
他下意识就想让她赶紧走,随即身体的记忆在提醒着他。
她打人,比他还重还痛。
可是想逃出去的社会青年并不知道,他只暗喜对方不过一个女人。
不过一个女人。
他骂了一句粗俗的话,叫道:“滚开!”
但半分钟后,他被这个这个女人踹翻在地。
真的是直接的踹翻,没有任何的花哨招式,先是扎稳了马步,下一瞬间就起脚,一个屈膝猛的用力一踢,动作连贯而快速,中间没有半分犹豫。
那人连躲避的反应都没来得及,就被直接踢翻在地,他在地上无意识的滚了好几圈,痛到连叫都叫不出来。
这一刻,陆离理解他的感受。
毕竟,他第一次遭遇的时候,也难以置信。
“你一定是混过的。”陆离说容初。
“知道就行,别说出去。”容初说:“我低调。”
“呵……”
“呵呵……”
他别过了脸,不再看容初。
陆离曾有过不少女朋友。
他有钱,长得帅,擅长体育学习也不差,尽管脾气是大家都知道的不好,但依旧很多女生对他投怀送抱,他对她们算不上好,但也不算差,该送的礼物一样不少。
只是一两个月过去,他就会腻味,无论正在谈恋爱的女生多漂亮,或者性格多温顺,又或者身材多好,时间一到,他都无一例外的觉得无趣,就像丢弃一个玩具般,他很快又换了一个新的女友。
容初不是他见过最美的那一个。
她的美,不是第一眼的惊艳,是细水流长的时光温润。
似雨落在池上,竹叶的影子映入白墙,冬天里,第一场雪降临。
是美在骨里,美在气质中。
不经意间,就让人沉沦。
一直以来,他对待女人,既随意,也无所谓,他是被追逐的那个,所以他从来不知道在乎和追逐的感受。
而今,他似乎,隐约感觉到了,那种苦涩。
他对着容初,第一次觉得自己笨拙得像个不懂事也一点都不成熟的男孩。
他想,这样的自己,真是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