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星河意识朦胧间嗅到了一阵冷香,他从床上猛然惊醒睁开眼睛,看到了头顶的玉罗帐。
“孟公子醒了?”
有声音传来,清泠得好似山间冷泉。
孟星河捂着后脑勺慢慢坐了起来,放眼望了望四周,像是一间闺房,布置得淡雅别致。
阿大的脸突然放大出现在孟星河眼前,“少爷,您终于醒了!”
“阿大?嘶……”孟星河感知到脑袋上传来的钝钝的疼痛,怒骂道:“方鸿那个臭小子是不是有病竟然敢从背后偷袭小爷我,别让小爷我下次在街上逮到他!”
虞美人蒙着面纱正站在门口和一个背着药箱的老者说话:“柳大夫,有劳您来看看孟公子身体有无大碍。”
老者拱了拱手,挎着药箱过来了,虞美人紧随其后,衣裙款款的跟了上来。
这回儿孟星河倒没有摆纨绔脾气,说让抬手就抬手,说让转头看看就看看,乖巧得很。
只是一边给阿大使眼色,“怎么回事?我在哪?”
阿大看不懂,憨憨道:“少爷,你眼睛怎么了?是不是因为被砸了一下脑袋,连累眼睛也不舒服了?”
老大夫抚了抚胡须,“哦?公子眼睛哪里不舒服?”
孟星河干笑了两声,“没有没有,我好得很,就是有点口渴,想让阿大给我倒口水喝,让大夫误会了。”
“阿菁。”虞美人唤了声身边的侍婢。
侍婢会意端了水上来递给阿大,“喏,刚凉好的温水,给你家少爷喝吧。”
孟星河尴尬的灌了杯水下肚,他是真没想到自己晕了过去之后居然会被抬回了燕子楼新晋的虞美人闺房中。
他偷偷瞄了眼蒙着面纱的虞美人,眉如远黛,像他爹挂在书房里的那幅水墨画,真漂亮啊。
这下丢脸丢大了,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弱不禁风,没什么男儿气概。
虞美人低垂着眉眼,还在问询大夫:“柳大夫,怎么样?”
老大夫抚了抚胡须道:“还好,从脉象上来看这位公子应该没什么大碍,只是体质有些虚弱,好好休养两天就差不多了。”
“照着这方子抓药,可以给公子补补身体。”柳大夫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递给虞美人。
虞美人微微弯腰福身行了一礼,“有劳柳大夫。”
说罢令阿菁送柳大夫回去,门外的刘妈妈火急火燎的问道:“怎么样了?孟公子他没事吧?”
孟星河隔着屏风隐隐约约能听见外面的声音——
“哎哟喂,你说说……我这是造了……孽?要让太宰府的那位……,我这燕子楼明天就能关门大吉了……”
他默了默,掀开被子坐起来穿鞋,“阿大,我们回去。”
“啊?可是……”阿大惦念着孟星河的身体,“公子你真的不要再歇会儿吗?”
孟星河敲了敲阿大脑袋,“小爷我今天可是偷跑出来的,万一让我爹知道还不得又家法伺候?趁着他还在皇宫里应酬,赶紧回赶紧回。”
况且他也不想给这位虞美人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
“哦,”阿大没想那么多,憨厚应了声道:“那少爷我背你走吧。”
“不用,小爷我伤的是脑袋,又不是脚,走吧。”
两人轻快的走了出来。
门边刘妈妈见到少年郎当先走了出来,立即止住了方才说的话头,谄媚笑道:“孟公子,您没什么大碍吧?哎哟,您可不知道方才您将刘妈妈我吓得半死哟。”
孟星河让阿大抛了两个银锭出来,“行了,这是赔你们的,管好你们燕子楼,不许跟别人说小爷我今天的事情。”
刘妈妈忙接住了银锭,笑道:“呵呵,孟公子瞧您说的,今日您不过是来燕子楼看了会儿舞姬跳舞,中途乏了就上来休息了会儿,其他能有什么事?”
孟星河满意的点了点头。
虞美人向他福了福身子,恭送他出门。
待已经看不见孟星河的人影了,阿菁看着虞美人手上的药方,“啊”了一声,道:“姑娘,药方,药方还没给孟公子!”
虞美人已经就着屋内的烛火将药方燃成了灰,暖黄色的光衬着虞美人的眉目变得柔和了些,有种动人的美。
“不必。”
太宰府的独子,怎会用籍籍无名的大夫开的药方。
阿菁看得呆了,听罢虞美人如此说,很快就将药方的事抛诸脑后,只双手捧心状夸道:“姑娘,你真美。”
虞美人把玩着刚卸下的珠花,眸色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另一边,孟星河领着阿大转过几条街,才偷偷摸摸到了太宰府外。
门外的石狮子威风凛凛的蹲在两边,两个大汉也精神烁烁的守在大门外,孟星河望了望高高的围墙和两个瞪着铜铃大眼的大汉有些发愁。
这两个看起来有些面生,只怕是家中的那个臭老头不知道从哪儿请来特意守着他的,毕竟他爹干这种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每回被抓住都要罚他禁闭。
他对阿大努了努嘴,从正门旁边悄咪咪的晃荡到了太宰府的另一面围墙,不远处的草丛中还躺着今日送他出来的“罪魁祸首”——爬梯。
阿大跟着他干这事倒干得很熟练,很快就把爬梯端了起来架在墙上道:“少爷,阿大给你扶着,你先上去。”
孟星河点了点头,麻溜的爬了上去,眼巴巴的等着阿大上来再把梯子放在墙内爬下去。
没过一会儿,阿大就跟着上来把梯子重新架好放在了墙内。
孟星河正要爬下去,守门的两个壮汉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墙下,双手捧胸的看着蹲在围墙上头的两人。
月色下,孟星河看着两个壮汉如两尊铁塔般一左一右围在下面盯着他,他咽了咽口水,然后眼睁睁看着其中一个壮汉单手轻巧的举起了爬梯,“砰”的一声扔在了一旁。
左边的壮汉皮笑肉不笑道:“孟公子,太宰临出门前吩咐过我们兄弟俩,若是发现公子不走门改爬墙了,就请少爷待在墙上好好赏赏月色了。”
阿大蹲在墙头显得越发憨了,他回头看向自家已经傻眼的少爷,“少爷。”
太宰府的墙约有两米高,阿大跳下去倒没什么问题,可身子单薄的孟星河要是从墙上跳下来怕是要下身瘫痪了。
右边的壮汉低头瞄了眼手掌,补充道:“太宰还说了,月色甚美,请孟公子赏完月后交出三首七言赏月诗再下来吧。”
孟星河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来:“臭、老、头!”
阿大在一旁正色提醒道:“少爷,老爷还是很年轻的。”
孟星河脸色更臭了,“阿大你站哪边的?”
孟星河趴在墙上,不小心看了眼围墙下方,身子抖抖嗖嗖的,仍逞强道:“小爷我今日还就觉得这块方位风景甚好,我就不下去了你们能把我怎么的吧?”
反正写诗是不可能写诗的。
两位壮汉没回话,摆出一副君请便的态度。
如此坚持了一刻钟,阿大吹着冷风打了个喷嚏,“少,少爷,要不,就写两首吧,再不济,背两首也行啊。”
孟星河唾弃了声:“呸!”
“阿大,你少爷我像是那种威武能屈的人吗?少爷我告诉你,别说写了,背都不可能背!”
阿大揉了揉鼻子,慢吞吞道:“可是少爷,咱们就在这墙上蹲一晚上吗?”
孟星河拔高了音量,“蹲就蹲!小爷我乐意不行吗?”
话音刚落,孟星河就被不知何地刮起来的妖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虽然已经快入夏,但京都的夜晚还是带着些许凉意。
下面的壮汉扔了件披风上来,正罩在孟星河的脑袋上,“太宰已经想到这种情况,告知过我们兄弟俩务必要顾念孟公子的身体,千万不能冻着。”
孟星河搓了搓牙花,一把将兜头的披风扯下来,恨不得跳起来扔下去,“谁要你们给的披风!小爷我冻死在这儿也决不会要你们惺惺作态!”
情绪可能过于激动了些,孟星河右脚一个落空,身子向后仰去,一头栽向了围墙外。
“孟公子(少爷)!”三人齐齐发出一声呼喊。
孟星河绝望的大睁着双眼,完了,今天真的是倒霉催的,这样摔下去,不死也残废,他堂堂京都一霸,难道就要血溅在自家墙外了?
不过他要是没了,京都不知多少人会开心吧?臭老头也算解脱了,毕竟再也不用为家里出了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而大发雷霆。
孟星河闭上了眼睛。
出乎意料的,他等了段时间没感知到头砸地的疼痛。
他睁开了一只眼,发现自己正头朝下的被吊在不知谁的手中,黑袍下露出的黑靴似乎分外小巧。
孟星河眨了眨眼睛,他这是……遇贵人了?
他倒立悬挂着过了那么一两秒,嗓子眼里艰难的挤出一句话来:“这位兄台……多谢……”
救他的人听到他开口,似乎恍然回过神来,“砰”的一声将他扔在了地上。
“哎哟!”孟星河摔了个屁股墩。
阿大和墙内的两个已经着急火燎的围到了他身边,阿大问道:“少爷,您没事吧?”
孟星河没好气白了阿大一眼,“你看小爷我像没事的样子么?”
他伸出一只手,“快扶我起来。”
阿大憨憨的把孟星河从地上拉起来。
“对了,刚才救我的那个人呢?”孟星河朝四周看了看。
黑灯瞎火的,除了他们几个,没瞧出来任何其他人影。
阿大摇了摇头,“没看清,那人动作太快了,我们过来的时候他就不见了。”
另两个壮汉机警的看了看四周,同样摇了摇头,那人身手敏捷,又是趁他们光顾着心急孟公子的事情逃脱的……
孟星河揉了揉摔疼的屁股,吊儿郎当道:“估计是老天爷看小爷最近运气太衰,心疼我这才让人出手救我的,算了算了……”
隐匿在暗处的人看着孟星河在那胡扯,月光皎洁,于是旁人可以见到他一双眸子璀璨得像天上的星子。
得,还挺知足常乐又没心没肺的。
隐在黑布下的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
“孟星河!”一声威严且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黑衣人心内一惊,几个呼吸间便消失在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