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山筑。
温泉中雾气腾腾,却空无一人,上方的石桌摆着一个白玉酒壶,桌前有两道只着单衣的身影互相对坐,静谧得只有风声掠过。
沾染水汽的银紫长发随意又不显凌乱的披散在身后,纤长而略显苍白的手中拿着精致的紫璃酒杯,缓缓晃动,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面前撑着手臂熟睡的人身上。
似乎是突然来了兴致,空出来的那只手轻轻拿起一缕垂下的发丝,微凉的触感自指尖传入,有意无意地把玩了起来,目光依旧落在对方因熟睡而显得柔和的面容上,嘴角微扬,浅尝一口杯中的酒水。
睫羽轻颤,微闭的双眼缓缓睁开,清醒而迅速地对焦在面前友人俊美无双的面容上,没有在意还在其手中的头发,抬手按了按眉心,不禁一笑。
“何事发笑?”将酒杯放下,手中把玩的动作不变,看着难得展颜一笑的人,不禁好奇发问。
“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个很早就忘记了的朋友,他同龙宿你一样都是非常富有且大方的,只不过人比较任性,常常因看不惯吾只吃小笼包,而买了一堆的山珍海味给吾。吾又常常吃不完,导致留久了变味,他便一边嫌吾不给面子一边给吾暗地里包下了一年的餐馆。”
说着又不禁笑了一下,绕过酒壶给自己倒了杯水,虽然之前是想陪人一起畅饮,但不知道龙宿想起了什么后拒绝了,他便改做了喝水,结果却在泡完温泉后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然后就难得的做了一个梦,从而想起了一些事情。
龙宿动作不停,闻言只是笑了笑,随口一问:“看样子秋宇汝对这位朋友很有好感,不过同吾一样富有的……这倒勾起了吾的兴趣,就是不知汝口中这位朋友的姓名为何了?”
秋宇面上笑容一敛,轻轻摇头,叹了口气:“说来惭愧,因为吾知道注定无法与他长久相处下去,所以不但没有去记名字,就连音容笑貌,都是模糊不清的。不过已经如此之久都未曾见过了,若是只记得对方是吾朋友的话,应该也是足矣了。”
“秋宇,这点汝说错了。”
龙宿轻声反驳,倾身微微靠近,抬手轻放在微微跳动的心口处,神情却是难得的认真:“人啊,都是十分自私而不容易满足的存在,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回忆,可是远远不够的。”
垂下眼帘,对上那双倒映着自己面容却深藏淡漠的眼眸,手下稍稍施力,感受着自衣间传出的温度:“这个位置,无论怎么样,都想着能够取得一席之地,或者是更多。”
秋宇虽然不明白感情,但能明白对方话中的意思,轻轻一叹,望入那双金眸中:“龙宿,我不希望到了最后你才发现这是个错误的决定,更不希望你到时候告诉我,你当初后悔了。”
“错误又如何?只要合吾心意就行。”龙宿低首又靠近了几分,近到秋宇可以闻到混着酒香的清雅气息,下意识将人扶住,却听到了对方的下一句话:“况且疏楼龙宿做下的决定,从来都没有后悔一说。这是吾的回答,汝的呢?”
“吾……”
秋宇再次哑然,却是不可否认的有了几分喜悦,伸手探向银紫发间,压下因心口钝痛而涌上喉间的腥甜,神情认真而严肃,缓缓向前贴近:“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希望这一切,不是酒后醉言。”
龙宿微微勾唇,配合着低下头,嘴角酒窝浮现:“哈,吾的酒量,可是在秋宇汝之上啊……”
剩下调侃的话语被封住,腾升而起的雾气模糊了两人的面容,银紫与海蓝的长发被掠过的夜风吹起,在空中无意识的交缠勾扯,冷冷月光洒下,映出地上两个相互贴近的身影。
手指再次把玩披散在肩上的蓝发,秋宇以手抵唇轻咳了一下,见到龙宿的动作,有些奇怪:“龙宿你似乎,很喜欢吾的头发?”
龙宿没有回答,只是很慵懒的靠在其身上,望着悬挂在上方的明月,心情不错的说了一句:“若是要找凶手的话,吾可以帮忙,好过秋宇汝一个人海底捞针。”
秋宇神情微动,伸手将人扶好,却是摇头婉拒:“不必了,虽然这样速度确实可以快一些,但终究只是吾的私事,可能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也罢,汝自己看着办便是,还有汝带回来的那个人……”继续把玩手中的头发,龙宿眯了眯眼,语气上听不出什么:“汝打算怎么做?”
“等翳流那边有消息后,吾就将人送回去。”秋宇没有完全隐瞒,也因此想起了一件事情,开口问道:“现在已经快到亥时了,龙宿汝要吃点宵夜吗?”
“不用,吾暂时不想进食,汝今天也累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秋宇闻言也不多说什么,轻轻点头:“既然这样,那吾便去为龙宿你准备一间……”“不用麻烦,相信秋宇汝的房间能够住下两个人,毕竟……”话语一顿,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感情这种东西,是需要慢慢培养的。”
“也好。”秋宇并不在意这些细节,扶着人起身,没有丝毫犹豫地带往了自己平日里休息的房间,里面是很简单的装饰,但算得上是素雅大气,书架上整齐的摆满了以前教书时用到的书籍,空气中有着一股很淡的水墨香气。
龙宿将目光投向休息的地方,刚要开口说话,却发现秋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穿好了衣服,就连发冠都认认真真的戴上了,只留下一句:“吾还有事情要处理,龙宿不必等吾回来,先好好休息吧。”
然后就离开了,被独自留下的龙宿看着被贴心带上的房门,心里再次生出几分无可奈何,却也没有办法,走到床边,伸手摸向只放了一个的枕头,带着凉意的触感让他不禁目光微动,同时意味不明的感叹道:“一枕入秋凉……吗?”
潇山筑外,秋宇出来后,忍不住咳出喉间的腥甜,刚刚被撤回屏蔽的系统被吓了一跳,紧张的问道:「大人你怎么了?!是哪里受伤了吗?需不需要我给你提供一些药物?」
秋宇压下心口的钝痛,抬手擦去嘴角血迹,并不在意:“无妨,药物对吾无用,不用白费功夫,帮吾带个路。”
「哦,那大人你小心点啊。」
系统有点放心不下,但听话的没有多问,只是顺着话问道:「这么晚了,大人你要去哪里啊?」
“岘匿迷谷。”
「啊?去……」系统下意识要问,但想到之前秋宇的提醒,还是把疑问丢开,老老实实的带路:「好的,大人,保证顺利带到。」
同一时间,天波浩渺内。
虽然夜已经深了,但玄宗的人谁都没有休息的念头,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有点超乎他们的预料,风愁别身亡一事还是有些无法接受,尤其是前辈变成小师弟的事情……毕竟很难将他们联系成一个人。
苍静静地站在海崖边,听着波涛拍打着岩石的声音,微眯的双眼望着满天星空,神情静逸,看不出当中的情绪。
“弦首是在想少白的事情吗?”翠山行一直静静地站在身后,刚刚开口,却忍不住先叹了口气,苍没有回答,只是问了一句:“当年的背叛,你还怪少白吗?”
“说不怪那是骗自己的,毕竟玄宗那么多弟子的牺牲,也有他的一部分,但是我也记得我们质问他原因的时候,他痛苦的神情……”
「苍师兄、翠师兄,求求你们,谁都好,快杀了我!快来杀了我!不能再继续了,我不想再看到那些人死在我面前了,快动手!快动手杀了我啊!」
耳边重新回响起少年那绝望的哀求声,翠山行闭了闭眼,无奈一叹:“现在我只想知道,少白他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可惜这个答案,现在可能永远都无法得知了。”
苍稍稍睁开眼睛,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又问了一句:“风少侠在死前,可有说了什么?”
一声「风少侠」将翠山行从回忆里拉出,暗自苦笑了一下,认真的答道:“那个时候的少白声带被毁,吾虽然用真气帮忙修复了,但还是无法起到作用,只听到他说让小心「鬼」。”
“「鬼」,嗯……”苍沉吟一声,认真分析着这个字的含义:“那时无法说出完整的话语,而这个「鬼」应该指的是一个关键性的东西,很可能是杀害风少侠的凶手,所以这更可能是一个人的姓氏,比如……「鬼梁」。”
“鬼梁天下?!”
翠山行吃了一惊,不禁迟疑道:“可听赤云染说过,这鬼梁府主为人正直和善,也为刀戟戡魔贡献了力量,虽然与少白曾有不和,但没有理由要如此残忍杀害一个少年人,况且「五残之招」听闻只有天阉之人才能学习,鬼梁府主育有一子,没有可以学习的条件啊。”
“有些所认为正确的事情,只不过是表面的假象,风少侠既然会给出这么一个字,自然有其中的奥妙所在,不过也无需太早下结论,好好观察之后得到的结果,才是想要的事实,让赤云染小心一些吧。”
“是,弦首。”虽然不相信,但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只不过……看弦首的样子,似乎早已对鬼梁天下此人心存疑虑,这又是为什么呢?
翠山行心生不解,不过没有过多询问,劝对方要好好休息后,便回去安抚那些师弟师妹们了。
苍在人走了之后,双眼重新阖上,听着潮浪声与掠过耳边的风声,想起了那天风愁别状态不佳,在道无余带引下来天波浩渺平复心情的晚上,他与道无余在书房中谈论要怎么安抚对方才好,却谈着谈着便说到了造成这一切的鬼梁天下。
『此人颇为奇怪,愁别为了救下那位鬼梁公子差点丧命于刀下,还用龙气为其续命,却不见来关心过一句话,更是执着于捉拿愁别的那位朋友,根本不顾及愁别的想法。』
『若是因为自己血脉命悬一线而愤怒过头的话,又有点太过偏激了,毕竟人还活着,伤人者又是救人者的朋友,一般都应该念着点情面才是,这位府主却……只怕是一位心机深沉之人,玄宗弟子多半性子耿直,让他们尽量注意一些,莫与对方过多接触。』
原本只是简单的提醒,却在翠山行说出那句遗言时,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当初宗主的告诫,只可惜那把道琴下落不明,不然就能得到真正的答案了。
抬起头,微微睁眼,满天星光映入眼中,却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记忆回到当年那杯等到冰冷的茶水,不禁一叹。
这次,又离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