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琬琰没接她的话,端起茶盏抿了口茶。
她不太喜欢这里的茶汤,须得煮了才能饮,碎碎的茶沫煮过之后焦香的味道浓的很,饮上一杯口腔舌尖都是茶香和苦味。
吴奶娘嗫嚅道:“自七夕那日回了府,八殿下便在皇子妃院中歇了两个月,日日一碗避子汤,直到奴婢主子渐感身子乏力才察觉不对。”
“避子汤寒凉,许是伤了身子。”陈琬琰嘴上虽是这般说,但心里却跟明镜似的,拿汤匙有一下没一下的搅拌着茶碗里的汤水,心里莫名有点烦躁。
身在高位,难道真的连枕边人都信不得?
若是有一日她挡了李珩的路,他会不会对她动手?
赵瑾瑜呢?
“奴婢主子小日子那几天承不得宠,身子便松快了几分。”
陈琬琰露了个浅淡的笑,日日纵欲累着身子,歇了几日缓过来劲儿了呗,做的倒是没甚破绽。
吴奶娘自说自话也不指望她能回应,她只管将常蕙心交代的事情办利索了就行。
“八殿下与我们主子一直相敬如宾,从没这般如胶似漆过。”
二人新婚燕尔那几个月,八皇子在常蕙心屋里歇的多一些,一个月里能歇上个六七日,再往后一个月能歇上三四回都算是多的了。
所以独宠二月有余,日日欢好,初时还不觉得怎样,日子久了就显的十分奇怪。八皇子虽日日求欢,但却极少梅开二度,显然并不是急色之人。
这样一想,那碗平平无奇的避子汤日日出现就有些怪异了。
所以常蕙心就留了个心眼,有一回饮药时偷偷将药汁藏了些,让吴奶娘带出去找了个医馆查验。
这一查果然药是有问题的,里头有一味生草乌,本是一味温经止痛的药,但与避子汤里的白及是相冲的。
两味药一起用便成了毒。
陈琬琰垂着眼帘,听着吴奶娘话,问道:“你是说八皇子妃中了慢性毒?”
吴奶娘说到动情处,眼泪便流了下来,常蕙心是她从奶娃娃带大的,她心里早把她当半个女儿,见陈琬琰终于有了反应,赶紧抹了抹脸上的泪水。
“是……奴婢主子发现之后就开始装病,躲避与八殿下同房,可……府医也是八殿下的人,我们主仆二人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皇子府里还有一位侧妃,几个妾室,一开始还因为正妃日日承宠闹的厉害,被八皇子训斥了一回,个个都安分守己的呆在自己的院中,再没到主院闹过。
那些人平日里争抢的厉害,从主院叫走男主子也十分寻常,到了正经时候竟然都跟哑了一样,谁都诱不走八皇子。
眼看常蕙心病的越来越重,八皇子也不疏离她,日日叫府里的医女煎了药送来,亲自看着她喝药,待她喝完还贴心的喂她吃蜜饯,一副情深意重的温柔模样。
府里的丫鬟婆子都道他们夫妻二人情深,可只有她们主仆二人知晓那药碗碗都是毒啊!
“奴婢求郡主救救我们娘娘吧,娘娘身子已经毁了,那毒药再喝下去,人就真的不行了。”
“我怎样帮?”陈琬琰喉咙涩涩,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于无形。
常蕙心有什么错,她不过是出身不高罢了。
“七夕那日是郡主破了局,您这般聪慧一定是有办法的,求您一定要阻拦季姑娘进八皇子府。”
常蕙心很清楚她与季婉儿的仇怨,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而她已经看的十分清楚,季婉儿一旦与八皇子定下,那她很快就病死,她还有年幼的儿子,怎能甘心赴死。
“我为什么要帮她?”她曲着食指轻点桌面,她为什么要帮一个冷漠的人呢。
常蕙心不曾在她需要帮助时伸出援手,她想要自己帮她,不该拿出点诚意来交换吗?
“娘娘说,只要您能救她一命,日后您若有需要她的地方,她一定会尽力相助。”
“口说无凭。”
指节敲击桌面的节奏仿佛击在吴奶娘的心上,吴奶娘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石竹色的布料,上面绣着一对戏水鸳鸯。
“这是娘娘让奴婢交给您的。”
彤霞上前接过,八皇子妃将她的贴身衣物交给陈琬琰,等于是将命交到了她的手上。
若是陈琬琰拿这东西诬陷她与人偷情,她失了名节,也是活不了了。
陈琬琰疑惑的问道:“八皇子妃病的很重?”
若非病的很重,八皇子妃不一定有这样破釜沉舟的决心。
“病重与否,都在八皇子的掌握之中。”吴奶娘道。
这回答与陈琬琰预料的差不多,季婉儿的事定不下来,八皇子就不会让常蕙心咽了那口气。
“你主子可还能下床?”
吴奶娘一愣,能是能,这不是为了少喝些毒药,装作重病缠身喝些吐些,卧床不起了么。
陈琬琰一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常蕙心下的了床,轻嗤一声,一味的防守只能等死,想活命就只能主动进攻。
她装的再像,在八皇子的眼皮子底下早就无所遁形了。
“让她给德妃递帖子。”陈琬琰轻声道。
德妃毕竟不是八皇子生母,常蕙心却是德妃的亲侄女,德妃既然要扶植八皇子,那她一定也想让娘家荣华。
她并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欲无求,在宫中一二十年,能保持本心的又有几个呢。
她若是见常蕙心病的时日无多,必会叫常家再送个女儿进八皇子府做续弦。
八皇子若是不愿,常德妃便会知晓他与常家不一心。
常家此时放弃他,对他来说就是致命的打击。
直讲虽然职位不高,但因着这时代尊师敬长,常蕙心的父亲为人师者人脉很广。看来八皇子当局者迷,他看不上的常家其实并没有那么不堪。
常德妃从前表现的无欲无求,只因她出身不好比不过其他几位家族有从龙之功,不得宠却能养育皇子,晋升妃位,她并不简单。
不求家族高官厚禄,不给家族谋福利,不争不抢反倒成了这宫里独特的存在,虽无宠却让帝王另眼相待。
而她常家这些年也没闲着,四门学的学子参加科举须的学院推举,做为老师,学子对他们是尊敬的。
常家早就今时不同往日了,常德妃之所以不向景睿帝开口,是因为她把常家的富贵都押在了八皇子的身上了。
这样的人,怎么会让常家与八皇子的联系断掉呢。
若是常蕙心的命保不住,她一定会再送个常家女做续弦,做正妃,当皇后。
若八皇子靠不住,她就会求景睿帝将富贵封给常家,另择新主,老老实实的当个宫妃。
不是亲的就是隔了层肚皮,德妃很精明,宫里见她那几回,陈琬琰已有所感。
当不了皇太后就做太妃,她想的开。
吴奶娘回了八皇子府,忐忑的将陈琬琰的话跟常蕙心汇报了,常蕙心蹙着眉良久才问道:“就说了这么一句?”
吴奶娘担忧的点了点头,若是娘娘进了宫,无异于承认了她在装病,势必与八皇子撕破脸,日后怕是要与八殿下如同水火了。
常蕙心闭眼想了一会儿,嘴角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低声道:“罢了,你且递帖子进宫,本妃想姑母了,死前也该见见她。”
陈琬琰这是让她置之死地而后生,反正已然这样,她已不会痴心妄想了,何必还要为了面子装和平,总该为孩子拼一把。
德妃在宫里没等到陈琬琰去八皇子府的消息,倒是等来的常蕙心递进宫的帖子。
她坐在延德宫的主殿,常蕙心脸色青灰的坐在她的下手,虽然面上用厚脂粉遮盖,但眸中的沉沉死气却是掩不住的。
“怎会病的这样重?”她心惊胆颤的望着常蕙心,她是听八皇子说常蕙心病了,却不想她看着竟是有油尽灯枯之兆。
“侄女日后怕是不能在姑母跟前尽孝了,此次进宫也是想再见您一面。”常蕙心神情悲戚,更显的摇摇欲坠。
德妃面色微沉,前些日子八皇子多次进宫,让她想办法将陈琬琰哄出宫,如今她人出去了,看来他的计划也没顺利进行。
“你没给她下帖子?”常德妃问道。
常蕙心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侄女无能,请不动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