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侯想到这里,不由得挺了挺腰杆子,道:“微臣自上任以来,对各兵营的军饷粮草,都是按照朝廷的规章制度发放至兵部。”
“萧王亦从未要求多发,自凉州战事起,军饷发放由停战时的三月一拨改为一月一拨,都在正常拨款范围,户部皆有详细记录。”
宣平侯此时无比的感谢他的父亲,是他教育自己进了户部同银钱打交道,一定要严格遵守朝廷的规章制度,当个一板一眼的死硬派,宁肯得罪人也不做违规的事。
韦尚书不想接赵瑾瑜踢回来的球,冷嗤道:“微臣近日得了个话本子,上头讲的十分精彩,在下有几个问题想问李大人。”
赵瑾瑜听到话本子心里一个咯噔,怕宣平侯被问住,赶忙说道:“朝堂之上肃穆威严,韦大人提话本子是否太过轻浮。”
“太子殿下莫急,微臣只是觉得那话本子写的有几分真,故而好奇想问问罢了。”
许尚书这会儿也从郭御史弹劾许贵妃,涉嫌通敌的惊天话语里回过神了,虽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话本子,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出声怒斥道:“本官与李尚书同朝为官数十载,他做事公允,郭大人这般污蔑同僚可是要寒了人心。”
赵锦锋也跟着道:“按时拨发军饷乃常理,若是这也能落人话柄,日后谁还敢为朝廷忠心做事?”
赵锦锡一瞧二皇兄与太子竟然统一了战线,还被赵瑾瑜带偏了话题,弹劾的焦点也从陈青岩通敌变成了宣平侯敬业,立马出言将话题的重点拉回,道:“众位大人可是扯远了,李尚书为人刚正,萧王的事他定然不会参与其中。”
赵瑾瑜冷凝了他一眼,若有若无的看向一言不发的定国公,抿了抿唇。
萧王与宣平侯都是他的姻亲,两位姻亲皆处在水深火热中,他竟然置身事外一句好话也不肯说。
景睿帝被他们吵的头疼,冷声道:“萧王世子已于九月初四被萧王送回京都,传他上殿。”
定国公闻言微微一愣,他竟不知陈明玄回了京都,他已回京都好几日了竟然没有露面。
陈明玄身穿官服进殿,先跪在殿中央给景睿帝磕头,得了他准许才站起身。
“你方才在殿外都听清楚了?”景睿帝问道。
陈明玄颔首,“回陛下,微臣都听清楚了。”
“你可有话为你父王、胞妹辩解?”
陈明玄从袖中掏出一封奏疏,道:“微臣临行前父王曾告知微臣,微臣的母亲遭蒙军与秦氏残忍杀害,那些人割了母亲身上的肉喂食于她口,简直丧尽天良,他做为丈夫不能为妻报仇,也绝不与仇人为伍。”
赵瑾瑜略有些错愕,他只在史案中知晓昭和长公主死状很惨,被人刮了身上的肉,却不知秦氏竟然如此丧心病狂,难怪陈琬琰要活刮了袁承志父女,又让狗活活的咬死秦氏。
紫宸殿一阵倒吸凉气声,众人面面相觑,杀人割肉已是极刑,还逼迫人吃食自己的血肉手段何其残忍。
昭和长公主死的惨众人皆知,但史官也未曾将她被人喂了自己的血肉详细记录,此事有悖人伦道德,逆天者凶,为世俗所不容。
“凉州战事频发输少胜多,镇西军歼灭了蒙军一支万人的精锐,微臣父王斩杀蒙军猛将图赫,抓获俘虏千人,缴获战马良驹百匹,兵器装备数千件,蒙军强抢粮食不成又损兵折将,这才用燃火的箭矢射向稻田。”
“图赫!”定国公惊讶的问道,“可是蒙国的勇猛王图赫?”
“正是。”
此言一出便立马有人质问道:“为何未曾有捷报传来!”
蒙国的勇猛王年少成名,当年蜀国集结百万雄狮攻打蒙国,以破竹之势两个月拿下蒙国六座城,蒙国便是派出了图赫与蜀国交战,因人数悬殊他最终未抵挡住蜀国的攻击,但却硬拖了蜀国百万大军一个月才退守至商州。
蜀国百万将士也因被他拖延一个月十分疲乏,因作战距离距本国太远,打下的城池还未完全收复,粮草供应不及时而选择休养生息,接受了蒙国皇室的求和。
蒙国割让六城给蜀国,封了他勇猛王,图赫也一直驻守在蒙国与蜀国的交界的商州。
这般厉害的人物,怎么突然从蒙国的最西的疆域,跑到了东边疆?
还被陈青岩斩杀了?
“因为有人在路上劫走了战报。”陈明玄阴沉着脸说道。
他原本是八月十七就要启程回京都的,八月十六那日正与父王推心置腹的谈话,忽然传来急报蒙国勇猛王图赫带领一万精兵犯境,他父王匆忙离去。
与蒙军酣战七天六夜,最后一晚他父王带兵夜袭敌军营帐,亲手斩杀了图赫,但却没防住蒙军烧稻田。
事后他父王得到斥候送来的消息,蒙国驻守东边疆域的将领莽古德不服突降的图赫,与其发生了内讧,趁他父王与图赫交战,偷偷带人焚烧了稻田。
也正是因为他带走了一部分兵力,才让他父王有机会亲手斩杀了图赫。
两国在九月份的交战大多都是为了粮食,蒙军一般都会等粮食收割完,九月底来掠夺,这种焚烧稻田的行为在两国交战的历史上还是头一遭。
留守的将领带士兵尽全力割出了一条阻断带,却仍是烧毁了大片。
他父王凯旋归来得知稻田被烧便知不好,第二日便匆忙将他送离凉州,因怕他出事让商队绕远路走南边护送他回的京都。
“这是微臣父王托微臣送回的捷报。”他手中一直举着的奏疏,就是陈青岩托他带回的捷报。
“我们怎知你带回的战报是真还是假?”韦尚书问道。
也有人跟着附和,毕竟前朝曾经有人上报过假捷报骗军饷,没有在驿站加盖换乘印记,连驿兵的身份都有可能造假,带回来的消息或许也不真。
虽然陈明玄的身份在这里,但他父王被弹劾通敌,他作为儿子,带回来的捷报也有可能是作假以蒙蔽视听。
陈明玄黑着脸道:“微臣带回了图赫的项上人头和他的战甲。”
韦尚书闻言脸也黑了。
景睿帝却兴奋不已,“战甲何在?”
“回陛下,战甲与图赫的人头都在宫门口候着。”没有帝王的准许这东西他带不进宫。
景睿帝看向常福,常福立马便带着一群内侍去了宫门口。
“你说战报被劫可有证据?”刑部尚书戴照霖问道。
陈明玄道:“微臣于八月二十四日从凉州启程返回京都,九月四日进京都,整整十日捷报都未传进京都。”
“微臣心中奇怪便走北官道返回凉州方向,将途径的驿馆挨个查问,最终查询到驿兵在距离京都七百里的高阳县换乘马匹,之后便失去了踪迹,微臣已经向当地官府报案。”
戴照霖大惊,驿兵身带小黄旗,山匪见之也会避让,竟然被人在半道上劫走了?
他故作不经意的看向三皇子,三皇子的人状告陈青岩有异心,陈青岩打了胜仗被人劫走了捷报,捷报若是真的,那刚才占上风的三皇子就落了下乘了。
赵锦锡与郭御史对视了一眼,二人皆有些紧张。
赵瑾瑜见缝插针道:“若捷报为真,陈将军有异心的嫌疑便可排除了,项珐亮通敌罪证确凿,他的指认或许是他自身的经历,意图陷害良将乱我边疆。”
刘峘出列对景睿帝道:“陛下,项珐亮的检举文书微臣可否一观?”
景睿帝颔首,让内侍将托盘里的检举文书送至他的面前,刘峘用袖子包住手将文书打开,仔细记下里面的内容。
“陛下微臣想提取书信上的指印,不知可否?”
郭御史闻言一怔,书信上并没有指印,一时弄不清楚刘峘在搞什么玄虚。
“可。”景睿帝让人去取刘峘需要的物品,他冷着脸看向底下众人。
他看向郭御史,问道:“除了检举文书,可还有其他证据?”
郭御史既然隔了这么久才报上来,一定是拿到了对陈青岩不利的证据。
郭御史这才想起身上还揣着从项家找到的证据,他将证据从袖中拿出,道:“这是项珐亮交与微臣的证据,都是萧王与蒙国莽古德将军传递的信件。”
莽古德是蒙国驻守边疆的将领,与陈青岩的镇西军交锋十二年有余。
陈明玄闻言道:“这次烧稻田的便是莽古德,我父王不可能与这种小人有联系。”
他此言一出,殿中的诸位大人神情便微妙了起来。
萧王与莽古德若是打假仗,骗朝廷军饷粮草,故意让莽古德烧了稻田,再让朝廷拨发更多的军饷粮草也不无可能,刚好印证了消耗国库的言论。
赵瑾瑜轻咳一声,道:“世子稍安勿躁,等刘大人提取了指印自会还萧王清白。”
景睿帝瞥了眼赵瑾瑜,冷哼一声,正要去拿内侍呈上来的书信,就听刘峘问郭御史道:“不知这些书信是陈将军所写,还是项珐亮抄录?”
郭御史道:“原本。”
他已对照过笔记了,确实是陈青岩所写无误了。
刘峘颔首,对景睿帝道:“既是原本,微臣斗胆请陛下稍后再看信件,微臣想提取信件上的指印。”
刘峘能提取指印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刑部尚书算一个,众人方才听闻他说起都有些好奇,此时又听他提起,刑部尚书戴照霖就有些急了。
这绝活他也想学的很,但也知道这东西难以偷师,他之前也只是听说,现在能亲眼看刘峘演示一回他都有些兴奋了。
景睿帝却是知晓刘峘跟陈琬琰学了这么一手绝活,收回了去拿信件的手。
刚巧常福带着装有图赫脑袋的木匣子,还有铠甲回来了,考虑到头颅有些血腥便未拿进紫宸殿中,一副黄金铠甲足以证明他的身份。
武将都很重视自己的铠甲,将领在外征战除非身死,否则不会丢盔弃甲。
而这副黄金铠甲,乃是图赫当年封勇猛王时赏赐给他的,蒙国皇帝特意为其量身打造,只此一件。
景睿帝也不禁感叹,一代良将就这样折损在了自己人手中了。
勇猛的战士没有战死在刀光剑影的沙场,而是死在了自己人的嫉妒与算计中。
那莽古德不服图赫算计死了他,但他烧了赵国的稻田,不止让赵国百姓受损失严重也坑惨了陈青岩,想来蒙国皇帝虽然心痛图赫战死,也不会怨怪莽古德了。
图赫一死,莽古德若说此计是他与图赫共同设计的,只为陷害陈青岩,而图赫因自负轻敌丢了性命也能圆的过去。
毕竟陈青岩确实算的上一员猛将,图赫与他的交锋中也未能讨到多少便宜。
而他此时若是因为稻田被烧召回陈青岩,就要帮莽古德立功了。
听着底下的议论声,他有些头疼。
赵瑾瑜看到他微闭着眸子,似乎有些不适,低声问道:“父皇可还好?”
景睿帝闻言睁开眸子,看向他目光柔和了许多,“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