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约莫半刻钟,王御医就带着人来了,替她把了脉记录了脉案,又嘱咐道:“郡主这几日需得忌口,辛辣之物最好少用。”
陈琬琰颔首道:“我知晓了,大清早的还劳烦您跑这一趟,那几位大人的情况可还好?”
王御医眸光微闪,道:“昨夜驿馆遭袭,那几位大人都没幸免于难。”
陈琬琰震惊的挑开床帐,面色苍白如纸,“怎么回事?”
王御医见她气色不好,微微一愣,很快便垂下了眼。
“听说昨日褒城、城固和西县的县令县尉与梁州司兵、通判勾结,集结了近二万人刺杀怀王殿下,那些人被天策军打的慌不择路,冲进驿馆挟持了几位大人。”
陈琬琰呆滞的听完,奇道:“那些大人都带的有贴身护卫,驿馆内还有禁卫军,怎会叫人挟持了他们?”
王御医抬了抬眼,这明显就是怀王将计就计,将二皇子和三皇子的人一网打尽,她都溜出驿馆了,还能不知原由?
“他们的护卫也吃坏了肚子,禁卫有一大半也是如此,余下的禁卫都在帮着照顾病人和煎药,当时情况太乱,这才让那些反贼钻了空子。”
陈琬琰呵呵了两声,在心里默默的骂了句自作孽不可活,自己吃的泻药害死了自己怪谁呢?
“太医署的医官可有伤亡?”
王御医摇头,“当时我们都在后院熬药,贼人没有去后院,躲过了一劫。”
“如此当真是陛下保佑了。”陈琬琰唏嘘。
王御医闻言蓦然一惊,昨夜死的全是二皇子和三皇子的人,陛下的禁卫军除了腹泻,并无伤亡,可不就是陛下保佑。
难道这事儿还有陛下的手笔?
“陛下真龙天威。”王御医跟着说了一句。
陈琬琰抿了下唇问道:“世子爷回了驿馆,您见到了吗?”
“老夫见过世子,知晓您醒了才带着医官来的此处,郡主既然身体有恙,老夫就不打扰您歇息了。”
陈琬琰道:“彤霞,你去送送王御医。”
彤霞应了声,便给王御医塞了个荷包,带着王御医出了门,又问了几句陈琬琰的病情,等太医署的医官替其他人记录完脉案,才一起离了药馆。
陈琬琰躺在床上假寐,王御医其实也挺难的,他不如张御医有家学渊源,从前只想着他是二皇子的人,如今想来却是不止。
二皇子和三皇子的人都没了,他便让人来收集她们的脉案,替她洗清了嫌疑。
景睿帝知晓此事与她无关,可那两位殿下不知道,景睿帝又不可能替她澄清,若是没这脉案,回京都还不知要有多少麻烦。
难怪赵瑾瑜让她们都喝了泻药。
“还是我的小宝贝厉害!”她在心里默默的给赵瑾瑜点了个赞,这人当真是将每个人都看的很透。
她想着便有些啼笑皆非,有一部分禁卫的泻药应当是二皇子和三皇子的人下的,还有一部分是贾医女和薛时来了之后景睿帝的人下的,这就说明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在景睿帝的掌控之中。
赵瑾瑜杀了二位皇子推举出来的同行官员,是景睿帝默许的,否则他不会在景睿帝的眼皮子底下动朝廷命官。
李珩回了驿馆,杨浦便将昨夜的事详细的说了,他提笔写了奏疏送往京都,又给二位皇子分别修书一封,这才着手去处理那几位大人的事。
杨浦心有余悸的说道:“世子爷,那几位大人和二位殿下沾亲带故的,就这般死在这里,咱们回去如何同二位殿下交差?”
李珩眯了眯眼,他需要和他们交什么差,他们弄了这么多人来刺杀怀王,也没跟他透露一句,他可什么都不知道。
若是提前知晓了,怎么也该避开进褒城县。
“去让人置办棺木,妥善运送回京都,其他的咱们也管不了。”李珩道。
他昨日特意将杨浦留在驿馆,就是想看看这边还会出什么情况。
万万没想到两个人没弄死一个,派来的一万精兵加上梁州三县的兵全军覆没了不说,连他们在驿馆的官员都被人屠干净了。
那些反贼装扮的人进来,二话不说直冲他们所住的三楼,将人提到大厅,等穿着天策军衣裳的兵过来人都砍死完了。
“真是厉害啊,都把他小瞧了。”李珩叹道。
按照杨浦说的事发时间推算,正是他们发现假巡防卫不见的时辰,想必那些人是回去救援了,可是却成了自投罗网。
不止是那几位大人,连他们的随从还有路上不停干扰他们行程,阵营不明的官员,全都没见到今早的太阳。
他可以肯定,如若没有陈琬琰这个护身符,他应当也没命坐在这里了。
杨浦垂着眸子说道:“奴才说句不该说的话,那位只怕真的要飞龙在天了。”
他不止打了那二位殿下的脸,还占了梁州,这地方紧临京畿道,又离陇右道和剑南道不远,他想做什么都方便。
自家主子还在那二位殿下那边左右逢源,只怕是押错了人。
李珩沉着眼睛没说话,连杨浦都看出来的事情,他如何不知?
他这回想去凉州看看,就是想探探陈家的虚实,试试能不能赌一把,现在剑南道又腾飞出一条金龙,只怕怀王真能走到最高处。
“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河出图,圣人则之,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他喃喃自语。
他们最信这些上天给的吉兆,出了这天象只怕追随他的人会越来越多。
而他离京都后,也确实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柔寡平庸,陈琬琰在他跟前也柔顺的很,根本不像旁人说的赵瑾瑜听她的话。
杨浦垂着头,低声问道:“给那二位殿下的信还送吗?”
李珩摇了摇头,“算了,就给侯府去封平安信吧。”
杨浦拿着奏疏和家书找了驿丞寄出,又把另外两封书信烧了,才回了李珩跟前伺候。
赵瑾瑜连夜提审了褒城县令与县尉,他们却将所有事情都推到了梁州通判和司兵身上,绝口不提是受了哪位皇子的指使,也没供出梁州都督。
城门一开,梁州太守便拘押西县、城固县令和县尉赶到褒城县衙,血迹虽然被清理干净了,但血腥味仍旧飘散不去,梁州太守望着残破不堪的褒县县衙,暗自庆幸自己压对了宝。
“下官见过怀王殿下!”
赵瑾瑜身着亲王的常服,一脸严肃的坐在上首。
梁州太守不敢直视他的脸,便暗自打量他的穿着,细看之下才发现他身上的团龙不是四爪蟒,而是正经的五爪金龙。
与他在太守府见到的衣裳颜色一样,绣纹却不同。
暗自腹诽这人心思沉,若他穿着九章纹饰的衣裳,梁州的官也未必敢豁出命去对付他,幸好他听说了金龙的事,坚定不移的选择了他。
赵瑾瑜饮了一口茶水,淡淡道:“韩大人免礼。”
“下官多谢殿下恩典。”
韩太守颤颤巍巍的起身,恭敬的立在他下手,心情十分复杂。
只有皇上和皇太子的衣裳才能绣五爪龙纹,皇帝十二章,皇太子九章,王爷和皇子的衣裳和一品大员一样只能绣七章,因是皇室成员,他们可以加绣四爪蟒以示区别。
这人不是被废了吗?
怎么还能穿九章纹的衣裳?
“下官已将人都带来了,殿下是否要提审他们?”韩太守问。
赵瑾瑜淡声道:“不必了,将他们的供词拿给本王看看。”
韩太守从袖中掏出供词双手呈上,陆机接过递给赵瑾瑜。
赵瑾瑜只随便翻了两下便道:“既然他们都说是受梁州司兵和通判指使,你便派人押送他们去京都吧。”
这些人也不知是真嘴硬,还是当真不知情,不过那都不重要,他没时间在这里浪费。
把人送到京都恶心恶心他那两位兄长,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就看他那两位兄长让不让他们活了。
“是,下官这就让人去办。”韩太守道。
事情是出在他的管辖范围,这事理应他来办,他没什么可推辞的。
“本王在这里差点被人围杀,也请韩大人据实上达天听。”
韩太守立马说道:“是下官监管失察,昨夜之事不敢有所隐瞒,定会据实上奏。”
梁州都督竟然敢做这种事,有没有证据他都是要参他一本的!
他说着将写好的奏本呈上,赵瑾瑜摆摆手道:“你护本王有功,本王也会据实上报至朝廷,此事不会牵连于你。”
韩太守偷偷的松了一口气,“下官日后定会竭尽所能辅助殿下。”
赵瑾瑜本也打了让他提拔自己人的想法,梁州是块肥肉,需得回归他父皇的掌控,他也没想过完全啃下,他啃一半就好了,有人带着开路,他的人办起事来也会轻松的多。
他将一份名单交给韩太守,“将这些人安排了。”
太守作为一州主管,有举荐官员,还可以自行任免掾史(诸曹从事史等小官,如七曹之一的司兵曹下属官。)。
韩太守双手接过,“下官会妥善安置。”
“昨日褒城驿馆发生了大规模的腹泻,还有朝廷命官丧生,本王明日便要离开,褒城县无人管理,你先派人去调查吧。”赵瑾瑜道。
韩太守拍着胸脯道:“下官明日之前一定给殿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赵瑾瑜让陆机给他打了赏,便让人送他出去了。
陆机道:“这韩大人当真是个妙人。”
赵瑾瑜轻笑,“寒门同进士出身,能在这个年纪做到太守,本事肯定是有几分的。”
韩太守不过四十出头,妻子是他恩师的女儿,他岳父的学生不少,对他的仕途也有不小的帮助,但追根究底,还得归功于他自己办事能力强,做事周到,要不别人想扶也扶不起。
第二日,韩太守便从那几位大人随从的房间搜出了巴豆粉,断定了腹泻事件是他们有意为之,但人已不在,他们这么做的原因也无从得知了。
他又询问了驿丞,与目击那几位大人遇刺身亡的一众人。
最后以刺杀怀王的士兵逃窜时误伤他们结了案,判定导致他们丧命的最主要原因,是因为禁卫军食用了过量的巴豆,在他们遇险时无力护卫才丧了命,过不在禁卫军。
因歹徒已经在抓捕途中丧命,此案也没有再重审的可能了。
陈琬琰已经不再闹肚子了,听彤霞说完,忍不住掩唇笑道:“这太守倒是个有意思的。”
他这案子处理的好,办了又像没办,说了又像没说。
管你如何联想,反正他什么也没说,也死无对证。
“常言道积德无需人见,善意匡如清流。”陈琬琰看着正在搬东西装车的人,低声说,“而自作孽不可活。”
彤霞现在她身后小声附和,“正是这么个理儿。”
她也希望京都那些作死的人适可而止,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郡主,可以启程了。”
彤霞扶着陈琬琰走到马车前,她往驿馆的方向看了一眼,远远看到李珩骑着马,身后跟着禁卫军和几十辆马车浩浩荡荡而来,与贾医女和薛时告了辞。
薛时道:“郡主,一路多保重。”
陈琬琰微微颔首,“你若有事随时联系我。”
因为梁州官场要换人,薛时便暂时留在这里发展药草生意,毕竟他有了赵瑾瑜的庇护,这一二年梁州或许会成为他药草生意经营的重心。
这个地方无论是给剑南道还是陇右道,亦或是京都送物资都很便利,赵瑾瑜接下来要在这里花的功夫应当会很多。
“好!”薛时笑着应了。
贾医女一本正经的说:“义兄在京都帮助我良多,我想留下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郡主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
薛时自从做了药材生意,没少在药材上帮助她,知晓她的遭遇后还认她当了义妹,她是打心眼儿里感激的。
陈琬琰笑着点了点头,“会的。”
等李珩一行人越来越近,陈琬琰转身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启动,终于在城门口与赵瑾瑜的车队集合,浩浩荡荡的队伍朝着利州而去。
陈琬琰自从出了驿馆便没回去过,而赵瑾瑜离开医馆之后,她也没再见过赵瑾瑜,她懒洋洋的躺在马车里昏昏欲睡。
李珩骑着马在外头敲了敲车壁,陈琬琰掀开帘子探头问道:“怎么了?”
“你身体可还有不适?”
陈琬琰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没有。”
李珩与她对视了一会儿,恍然觉得眼前这人和初见时一般模样,还是那娇娇憨憨的十四五岁的样子,时光仿佛没在她身上停留,她也没有长大,根本看不出已经十六七岁。
连李佳柳这两年多都褪去了青涩,脸颊眉宇生了些许变化,出落成了大姑娘,平日没比较过,今日一对比才发现,她瞧着比李佳柳年纪还小些。
“看着我做什么?”陈琬琰不解的问道。
李珩收回思绪,递了包点心给她,“快正午了,你先垫垫肚子。”
左右是因为他的私心,才让她闹了一两日肚子,喝了两日的白粥,他确实该对她好一些。
陈琬琰伸手接过,问道:“咱们出梁州了吗?”
“刚出褒城地界,今日应当会在南郑县城的驿馆歇脚,出不了梁州。”
陈琬琰探头探脑的四处打量,入目之处都是田地和农家,因着倒春寒下了一场大雪,地里都是未化完的积雪,看着就有些冷。
“骑马冷吗?”她问道。
李珩微怔,“不冷。”
二人一时无话,气氛有些尴尬。
赵瑾瑜端坐在玉辂车里,翻看着陈琬琰给他送来的信件,都是些朝臣家里的琐事,倒是有一条引起了他的注意,田大人家断了肋骨的小姐没了。
本来在家里养的好好的,行动都正常了,她庶妹去看了她一回,数日后她在家中散步,那已经愈合的肋骨再次断裂,戳破了肺腑人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