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机凉凉的看向问话的唐仆射,“本官听闻宫人供出了魏太嫔,等伤好后在魏家找到了那两名引我入陷阱的男人。”
那俩人本已经躲出京都,因为一直没有事发,外面流寇四处作乱官府查的很严,他们的银钱用光后,就偷偷回到京都。
胡家人不敢收留他们,送他们去魏家安置时,刚好被守株待兔的他抓了个正着。
“他们是胡家的旁支远亲,人证物证都在天策府,唐仆射若是有疑问可以去查看,本官接下来要说杜大将军的事了。”
杜庆面色铁青,除夕宫宴,他和左卫的王大将军打算配合流匪攻进皇宫。
那夜左威卫大将军叶诩绍本该在太上皇跟前守职,却出现在了皇城西门外左禁卫军执勤的官衙盯着他们,大有他们乱动,就用佩刀砍他们的架势。
最后他和王咏良大将军审时度势,选择了按兵不动。
“本将军的事?不知陆大人要说本将军的什么事?”
陆机见他一派淡定,抿了下唇说:“当然是说说,杜大人麾下的侍卫故意引本官找到假刺客,还有给常田提供匕首的事。”
杜大将军嗤笑,“你都说了是本将军手下的侍卫,那与本将军有何干系?”
“那就要问问杜大将军养的暗卫,买鸩毒是用在哪里了?”
“行刺太上皇的匕首和射向陛下的羽箭皆有鸠毒!”戴照霖十分上道的接了句。
杜庆心神一震,他连暗卫的事都查到了?
“本将军从未豢养过暗卫,陆大人这是污蔑本将军。”
“那个暗卫已经招供,污没污蔑杜大将军,不妨去天策府问问您的暗卫吧。”陆机冷哼。
他因为身体未能痊愈,与那暗卫对上吃了个大亏,险些丧命,幸亏附近的暗卫看到救援信号,及时赶到他才幸免于难。
“微臣请陛下将人带到紫宸殿,微臣要亲自与其对质,问问他为何要冤枉微臣!”
只要人出了天策府,他就有办法灭口或者让他改口供。
赵瑾瑜也不傻,只道:“人就关在天策府,下了朝朕自会派官员陪同杜大人去与其对质。”
陆机敢在紫宸殿拉扯杜庆,就是因为他还有其他证据,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帐簿,“这是杜大将军与魏家、洺王妃娘家以及朝廷官员往来的帐簿,微臣找到帐簿时,还一并找到了一叠书信。”
杜庆心神俱裂,这阵子他因为流寇攻进皇城的事闲赋在家,今日皇帝招他来上早朝,他还以为事情揭过去了,没想到是来判他死刑的!
幸好他做了两手准备,除夕一过,他就将家中部分男丁,以送孙辈回祖籍守孝为由送走了!只要他一出事那些人就会转道去洺州。
赵瑾瑜淡淡的问:“杜大将军,你还有何话可说?”
杜庆摇摇头,“陆大人既然一心想置微臣于死地,微臣无话可说。”
多说多错,事情还没定论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说。
证据摆在那里,痛哭流涕不承认也没用,还没到墙倒众人推的时候,不如冷静想想应对之策。
陆机气结,“魏家刺杀太上皇与流匪勾结证据确凿,胡家、杜家协同魏家设计刺杀圣上与皇后,罪无可恕……”
“圣上!他们可都是朝廷的肱骨之臣,为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请陛下网开一面,不要赶尽杀绝!”温侍中道。
“请陛下开恩!”
“请陛下开恩!”
陆续又有不少人跪地求情,赵瑾瑜面色铁青的问:“朕赶尽杀绝?他们犯的是谋逆大罪,朕的父皇如今还卧床不起!朕绕了他们谁放过朕?流匪打进皇宫会放过朕吗?”
冯太师道:“温侍中所言对陛下不公,陛下难道不想放过他们?刺杀陛下原本就是杀头的大罪,难道他们不知?既然动了手,也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温侍中道:“微臣只是认为杜大将军在这件事情上有些冤屈,一本帐簿只能代表有金钱往来,书信也有可能造假,杜大将军并未实际参与进刺杀案中,他不可能完全掌控属下的个人行为。”
唐仆射也道:“如果只因给常田递匕首的人是杜大将军的手下,便给他定罪,是否太过草率?或是有人故意嫁祸也未可知,还请陛下将此事详查后做定论。”
刘峘道:“常田已经指认过给他匕首的人,经大理寺查证,此人是杜大将军庶外孙女的女婿佘强。”
陈琬琰差点被他绕晕过去,这九曲十八弯的亲戚关系她听的头大,暗自感叹世家大族确实是棵很难撼动的参天大树,尤其是当这些大树连成一片,变成森林,个人的力量就显的尤为渺小。
“魏家勾结流匪证据确凿,城西巡逻的左金吾卫放任流寇夜行是不争的事实,这件事难道也与杜大将军无关?”卢阳侯耿直发问。
温侍中道:“左金吾放任流寇夜行,怎么能说是杜大将军授意,流寇人多凶狠绞杀诸多左金吾巡逻卫,金吾卫虽然有失职,但却没有确凿证据表明杜大将军与此事有关。”
毕竟杜大将军没有直接下令跟流匪攻打皇宫,魏家何家肯定是保不住了,杜家肯定是要保的。
陆机气结,这些人简直太无耻了!
“流匪即便再厉害,城内发生险情,金吾卫有责点亮烽火台予以提示,若非有人授意,为何不点亮烽火台警示求援?”
“左金吾能下令的大人不止一位,况且,当日在烽火台守职的中郎将已经承认因醉酒误事,陆大人为何还抓着杜大人不放?”左卫王大将军质问。
陆机冷峻的面容微僵,“因为左金吾的失职,导致流匪攻入皇城,造成死伤是不争的事实,一句饮酒误事就想推脱责任,若是陛下出事,你们担当的起吗?”
“备守皇城西墙外的守军又不止左金吾,除却左千牛卫守备宫城内西面区域随侍帝王,左监门卫其余六卫分守在皇城西北,正西,西南方向,除却守在西北方向的左武卫与西南方向的左领军卫,其余五卫皆有失职!”御史金石茂说道。
叶诩绍呵呵冷笑:“我与左骁卫大将军石松距离安福门稍远,发现险情,立马派人到安福门查看,那时部分流匪已经打进了皇城内。”
左卫和左金吾守在皇城正西方向,左威卫半数人驻守正西,半数与左武卫守皇城西北。
左骁卫与左威卫一样半数守西皇城,另一半则与左领军卫驻守皇城西南,那些流匪动静很小,若非他一直盯着那两个人,皇宫里只怕要见血。
石松一听就知道这是要拉他下水,气的吹胡子瞪眼,立马和叶诩绍统一战线,“那日之事确有蹊跷,安福门外的灯火在皇城门开之前灭了,微臣听到叶大将军那边的动静,才知道出了事。”
左监门卫将军曾沛泉一脸晦气的说:“开安福门前附近确实没有流匪,微臣也是听到城墙上左金吾敲开门鼓,才下令开的宫门,因为宫门口灯火灭了,微臣还特意让人去取了火种。”
谁知道他这边皇城门一开,皇城内的人正有序的往外走,那边马蹄声混着侍卫大喊关门的声音响起,等出宫的人乱成一团,他们想关门已是来不及了。
“城墙的守卫并未提示有险情,微臣当时在皇城内守职,外面的监门卫确实提醒过外头的灯灭了,让出宫的大人小心脚下。”左监门卫另一位将军说道。
夜开宫门守卫都很重视,这一日监门卫的上将军要守在皇帝身边,大将军守宫门,两位将军要一内一外驻守皇城西门,开门前也要再三确认安全才可开门,已经非常谨慎,还是出了大事。
赵瑾瑜看着底下人越扯越远,心知肚明今日处置不了杜家,只能不痛不痒的拔他几根毛了事。
沈国公道:“左威卫与左骁卫距离稍远,但左卫和左金吾卫就守在安福门左右两侧,流匪攻入皇城时你们在做什么?”
王咏良和杜庆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杜庆出事他也讨不到好。
思忖了片刻,王咏良说道:“正如曾大将军所言,事发前确实没有异常,等听到动静时,微臣与杜大将军指挥御敌,但当时出宫的贵人遇袭后大乱,我们要保护安抚他们而分散人手,而流匪人多又无所畏惧,才让其攻进了皇城。”
此言一出,殿内众大臣便有些心虚,他们当时的确乱了,侍卫们也确实是因为要保护他们而有所顾忌。
果不其然,立马就有人出来为其作证了。
“微臣能作证,当时王大将军和杜大将军确实奋力御敌了,不然伤亡人数还会更多。”
杜庆心里得意,他又不是傻子,魏家策划除夕夜攻打皇宫,他和王咏良就觉得不妥,除夕宫宴都是先把人送出宫城后,宫城门关上才会开皇城大门。
进入皇城并不代表能打进皇宫,不等流匪打进皇宫,他们是不会贸然出手的。
只要流匪打开宫门,他们安排的人就会直接杀了太上皇和醉酒的皇帝,根本不用流匪动手。
幸亏他们多长了个心眼,这小皇帝果然早就有了防备。
陈琬琰在金阶后气的直翻白眼,“把故意放流匪进宫说的这么清新脱俗,把责任推给出宫的贵人,简直不要脸!”
她又不是没有参加过宫宴,夜开宫门是大事,外头亮的能看到三里地外。
守在外面的侍卫至少也有上万人的,几千流匪藏在距离皇城很近的地方,怎么会发现不了,明显就是有人给流匪行方便。
这么多人,连几千流匪都挡不住,要他们何用?
景睿帝凑到她跟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法不责众。”
陈琬琰回头,差点没被他吓出心脏病,“父皇……”
她心虚的站直身子,皇家最忌讳后宫干政,她偷听朝会便是犯了大忌。
“一口吃不成胖子,杜家不是那么好动的。”
历经三朝,还能屹立不倒的世家,靠的不只是错综复杂的人脉关系,还有谨慎,能砍掉他一根手指,钓出王咏良这条大鱼,就算没有白费功夫。
陈琬琰挫败的扶着景睿帝出了紫宸殿,明明证据都摆在眼前,却不能伤他分毫。
入了春后天气变暖,景睿帝身子骨比冬日好了许多,日日躺在福宁殿外晒太阳。
“红薯要开始种了吧?”景睿帝问。
“是的父皇,再过两三个月,就能吃蒜蓉红薯叶了。”
景睿帝听到蒜蓉红薯叶就无奈,头一次因为路远,菜叶不新鲜没吃到,第二次儿媳妇亲自剪了一把又没吃到,事不过三,这回他非得吃到不行。
“春光明媚就是好兆头,你要相信九郎君。”景睿帝刚躺在摇椅上,胖团儿就火速跳到他的怀里窝着。
“儿臣自然是相信陛下的。”就是那些人实在是又狡猾又嚣张,不出这口恶气,她心里不爽。
景睿帝撸着胖团儿的脑袋,笑道:“你去接九郎君回来一起用午膳。”
陈琬琰扭捏了一瞬,俏皮的说:“儿臣遵旨。”
朝堂上吵吵嚷嚷一早上,最后也只抄了魏家与胡家,还有杜庆庶外孙女庞氏的夫家佘家,以及其他涉案人员。
左金吾卫当日值夜的一众将领官降二级,左卫与左监门卫守皇城的将领官降一级,杜庆因重大失职革职罚俸,王咏良从左卫大将军贬为将军,归家反省并罚俸三年。
温侍中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没想到这次动乱会将魏家与何家折进去。
不仅如此,还折进去不少依附他们的官员,杜庆已经被革职,王咏良再闲赋在家,他们的损失就太大了。
“陛下,王大将军因守卫宫门受伤,其子也在骚乱中丧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陛下三思!”
赵瑾瑜寒着脸道:“朕体谅王大将军丧子之痛,允他归家养伤有何不可?”
王咏良也是醉了,他刚才分明是让他回家反省,转口就说是让他回家休养,好赖话都让他一个人说了。
“既然如此,不知陛下打算让王大人休养到几时?”唐仆射问。
赵瑾瑜寒声道:“休养到王将军身心俱畅为止。”
弄不弄的掉杜家,就看王咏良闲赋在家能不能想清楚了。
王咏良听到那一声王将军心都碎了,好不容易混到了大将军,说降就给降了。
温侍中对他这模棱两可的话不满,辨驳道:“那总该有个具体的期限。”
“朕如何得知王将军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好?这得看王将军的恢复能力,朕又不是郎中,温侍中作为臣子,一再的为难朕又是为何?”
田中书见他动了怒,忙道:“陛下息怒,您看在温侍中痛失爱子嫡孙的份上,就不要同他计较了。”
赵瑾瑜冷着脸没说话,算是听了田中书的意见。
唐仆射道:“王大人为官数载功绩卓着,陛下这般不近人情,恐不能服众!功过相抵,罚俸将职已经足够了。”
此言一出,除夕之夜受过保护的朝臣纷纷替王咏良求情。
宣平县公不认同的说:“功是功,过是过,让流匪进皇城,就是杀头的大过,圣上仁德对其网开一面,念他受伤丧子允许回家休养,还要如何才能服众?”
这话说的赵瑾瑜心里妥帖,接口道:“谁再求情,一律同罪论处!”
刚才还在求情的人顿时就噤了声,陈琬琰刚到紫宸殿北门外,就听到汪海生大喊一声散朝。
“夫君~”陈琬琰在殿外对赵瑾瑜挥挥手,“臣妾接您去用午膳。”
赵瑾瑜看到她,心里的不悦一扫而空,阔步走过去,将人揽在怀里,“给夫君抱抱。”
“臣妾给陛下亲亲~”陈琬琰靠在他怀里,仰着脸撅起嘴巴,垫着脚尖往他光洁的下巴上凑。
赵瑾瑜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问道:“午膳想吃什么?”
“父皇让臣妾接陛下去福宁宫用午膳。”
赵瑾瑜抿了下唇,拉着她上了御辇。
二人到福宁宫时,汝阳公主正跪在景睿帝面前痛哭,陈琬琰松开挽着赵瑾瑜的手,落后他半步。
“是儿臣不孝,让父皇伤心,只是母妃已经过世三月有余,求您念在过去的情分上,就让她入土为安吧。”
景睿帝面无表情的说:“魏家的事上你立了功,此事也不会牵连到你,你母妃罪大恶极,入不得妃陵,你自去找块地将她葬了吧。”
汝阳公主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儿臣多谢父皇开恩。”
赵瑾瑜缓步到汝阳公主跟前,说道:“父皇身体欠安,这种小事皇姐就不用来闹父皇了。”
汝阳公主被他这句皇姐叫的哭声一顿,尔后心里更难受了,他们姐弟关系不好,二十年来,从未听他唤过一句皇姐。
如果母妃肯听她一句劝,也不会被人害死在冷宫,死后还不能入土为安。
“皇姐,留在父皇这里用午膳吧。”陈琬琰道。
汝阳公主泪眼朦胧的转头看她,又看向景睿帝。
景睿帝不甚在意的说:“想留就留。”
汝阳公主擦干眼泪,说道:“谢父皇。”
陈琬琰带着她去偏殿洗脸,重新上妆。
汝阳公主红着眼睛,愣愣的看着她,“你不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