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了。”
他们曾经是相见亲密的朋友,是同一战壕的战友,可最终因为家族的选择分道扬镳,再相见,不过是她坐着,他们跪着,徒增尴尬。
赵瑾瑜也不勉强她,只让马车停在离他们铺子不远的地方,陈琬琰带着面纱远远的看了一眼,见他们身体康健,铺子生意不错,没有吃苦受罪,也就放心了。
马车缓缓驶离,张策似是心有所感,从铺子里出来,注视着他们马车离去的方向。
大着肚子的郑凝雪从铺子里出来,看到张策失魂落魄的站着,疑惑的问:“夫君,你怎么了?”
张策回过神,冲她笑了笑,扶着她进了铺子,“没事。”
许是他眼花了,竟错以为故人来了,那人如今应当是被拘在宫里,哪都去不了,也不知她那活泼的性子憋不憋的慌。
“去趟太守府,我们就要回京都了。”赵瑾瑜揽着闷闷不乐的陈琬琰,“真不想见见他们?”
“不见了,见了也不知说什么。”陈琬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里有些难受。
当初的贵公子和贵女都做了平民的打扮,看着着实沧桑了不少,忽然从天上星变成地上土,也不知究竟吃了多少苦。
“如果是我们输了,不死也要终身监禁,他们活着,还有自由,已是幸运了。”
陈琬琰与他十指紧扣,“我庆幸,是我们走到了最后。”
如果他们真的输了,新皇登基,为了名声也会留赵瑾瑜活一二年,然后让他‘病’逝。
雷州太守低调的迎赵瑾瑜进府,张若燕偷偷凑过来打探来人的身份,被赵瑾瑜抓了个正着。
赵瑾瑜上下打量着确有几分姿色的张若燕,问道:“这位是?”
“这就是微……下官府上,那位糕点做的很好吃的厨娘。”
“奴婢见过大人,见过夫人。”张若燕假装没认出他们,对二人躬身行了一礼。
雷州太守怒瞪她一眼,问道:“不是不让你乱跑,你来这里做什么?”
张若燕举了举手中的托盘,对雷州太守一点惧意也无,好似当家主母一般,巧笑着说:“奴婢听闻大人早上未用朝食,怕您办公时腹中饥饿,特意做了几样您爱吃的点心送来,没料到您这里有贵客。”
她自从收到张若华的回信,得知陈琬琰并不肯接她的信后,就没再鼓动雷太守帮她往皇帝那里送东西,雷太守见她乖觉,对她也是颇为宠爱。
“东西放下,你出去吧。”雷太守神色不悦的吩咐。
张若燕虽然是张家二房的庶女,但总归是出身国公府,她认不出皇帝还说的过去,怎么可能认不出与张家有姻亲的皇后?
“是,奴婢告退。”张若燕虽然答应的爽快,但磨磨唧唧的不肯迈开腿。
陈琬琰上下打量着她,她画了很精致的妆容,巴掌大的瓜子脸打了阴影,五官显得十分立体,还特意用银粉在眉骨等处打了高光。
下耷的眼尾用眼线上挑,下眼睑用深色眼影画了卧蚕,眼角点了银粉,将一双垂眼硬生生的画成了桃花眼,配合着柳叶弯眉,使人看起来娇弱又勾人。
小而薄的微笑唇,给人亲和之感。
雷太守见她脚上扎了根,正准备轰人,就听陈琬琰问张若燕:“能看看你的真容吗?”
张若燕震惊的抬头,“奴婢没有戴面具,这就是奴婢的真容。”
她的化妆技术出神入化,扮作男子出门也没被认出来过,日常她都是画这种伪素颜妆,就是雷太守也没见过她素颜的样子。
雷太守抹了把汗,出言为张若燕作证:“这就是她本来的样貌。”
陈琬琰拿帕子掩唇清咳了一声,在直男的眼里没用鲜艳的眼影和口红就是素颜,她能理解。
“麻烦雷大人让人端盆清水来,我想看看她净过面的样子。”
雷太守虽然有些懵,但还是让人去端了盆水,“请问娘……夫人,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吗?”
“再准备一块香胰子。”陈琬琰恶趣味的盯着张若燕震惊的脸,缓声说,“用香胰子洗的干净。”
她既然不想出去,那就得拿出真面目示人。
陈琬琰瞥了眼张若燕送来的鸡蛋糕、沙琪玛、芝麻海苔和猪肉脯,这人手艺看着是真不错,至少比她强多了。
赵瑾瑜捏了捏她肉乎乎的小手,凑近她低语了一句,惹来她一个大白眼。
真真是没正形了,她就好奇看一眼,怎么就流口水了!
太守夫人听说张若燕去了贵客跟前发烧,生怕她给自己夫君惹祸,沉着脸去了前院,刚巧遇上出来打水的丫鬟。
“那贱婢呢?”
小丫鬟紧张的回答:“回夫人,人在正厅。”
“你端盆水作甚?”太守夫人蹙眉不悦的问。
难道是贵客走了,那贱蹄子勾引老爷做了那档子事?
小丫鬟战战兢兢的说:“回、回夫人,是、是来的那位夫人,想看张氏净过面的样子。”
太守夫人一听就乐了,“贱人自有高人磨。”
她不知道家里来的是谁,她家老爷也没派人来叫她来待客,不过早前听她家老爷说,京城派了不少巡查御史到各地巡视考功,想必来的那人不是个好惹的。
“你俩跟她一起,帮那贱蹄子好好净净面。”
太守夫人指派了两个心腹婆子,跟着端水的丫鬟去了前厅,自己则回了后院,净等雷太守的吩咐。
小丫鬟端了水进来,雷太守让张若燕去净面,她虽然不愿但也无它法,只能跟去侧间用水在脸上随意沾了下,企图蒙混过关。
小丫鬟急道:“燕儿姐姐莫要为难奴婢们了,大人吩咐了,要奴婢伺候姐姐净面。”
这丫鬟说完,就有两个婆子按住张若燕,小丫鬟搓了香胰子就往张若燕的脸上抹去。
张若燕侧头避开,恼道:“你们干什么!小心我告诉老爷,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俩婆子是太守夫人的心腹,根本不怕她,一个定住她的胳膊,一个固定住她的头,任凭丫鬟用香胰子给她洗了三遍脸,将她脸皮都搓红了,才将人放开。
改头换面的张若燕出现在众人面前,除了陈琬琰其他人皆被惊了一跳,赵瑾瑜面对外人向来无波的面容上也生出了二分错愕,
雷太守更是将眼睛瞪的铜铃大,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你……你是谁?”
张若燕愤慨的别过脸,她这张脸五官端正的,皮肤也好,但是不化妆就显得有些寡淡,眼睛也没神采。
赵瑾瑜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他倒是没想到洗个脸能让一个人变化这么大,不过这样才与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张若苓有八分相似,与张筑也像七分。
“我就说么,张家的姑娘我都见过,但对你却是没印象,我还当有人敢将罪臣家眷调包呢,这脸一洗,不就认出来了么。”
她之前没少去张家赴宴,张家办宴会自然是阖府的小姐都能出来露脸,若真有样貌特别出挑的,她不该没印象。
张若燕硬着头皮狡辩,“夫人身份高贵,围着您转的人也多,像奴婢这样不起眼的庶女,夫人没印象也是正常。”
她小时候,耍小聪明获得了父亲对她和姨娘的偏宠,害死了姨娘后,就安安份份的活着,恨不能在吃人的那深宅大院里变成透明人,哪里敢表现出与众不同。
扮作男子做生意,她都是谨慎谨慎再谨慎,垫肩膀、宽腰身、贴喉结、穿增高鞋样样都不放过,唯恐被人识破,告到面甜心苦的嫡母那里。
得知提鲜粉害了还是郡主的皇后,害怕查到她头上,她当机立断就舍了那日赚斗金的生意。
“张家的姑娘各个都是嘴皮子厉害的笑面虎,想当年,我在你们身上吃了亏而不自知,还将你们当好人供着呢。”
陈琬琰笑着饮了一口茶水,掩去眸底的寒霜。
当初她以为张家即便有七分私心,对她也有三分好,现在想起,每每去她家总有这样那样的意外,她在张家的宴会上次次被贵女围攻,也是真的孤立无援。
若非结交了刘善瑶,她在外替自己美言时,被一群贵女呛了声,她都不知道自己的恶名竟是张家坐实的。
那些人说的话,她可到现在都忘不了。
“定国公夫人欲言又止的话,你当真听不懂?张家都默认她是那种人了,不愿自家小姐同她交往,你还帮她澄清,小心自己也被她带的没了名声。”
“人家是姻亲,不好将她拒在门外,你一个外人能避还不赶紧避着,竟还上赶着去做她的说客!”
“你没看张家的姑娘们一见她就横眉竖目,摆明了是不想让她登门,偏她是个脸皮厚的,你还在这里游说我们同她交往,肯定没安好心!”
那段回忆着实让人很不愉快,只因张家剑指太子妃之位,不敢同她撕破脸,就拿她当猴子戏耍,而她那时因为定国公夫人的巧言善辩,还不信那些贵女说的话。
赵瑾瑜见她面色阴沉,就知道她想起了从前的事,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都过去了。”
定国公府已经不存在,她才是胜利者。
陈琬琰将思绪从回忆里抽回,她以为自己不在意的东西,没想到竟然成了隐藏在她心尖上的刺。
这个她并无印象的张家女,在背后给她下软刀子就算了,落了难后,竟还想着威胁她。
“她是官奴又不是官妓,为何能穿绫罗绢纱,头戴鎏金珠宝簪?”赵瑾瑜开口就是找茬。
贱籍不能用绫罗绸缎,也不能用金头面,尤其还是镶了华丽珠翠的金头面。
雷太守吓的呼吸一滞,张若燕因为给他挣了不少银子,他对她也比较宽容,总归是她自己花钱置办的,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谁能想到远在京都的帝王,会突然微服私访到雷州。
“是……是下官失察,这就让她将衣裳首饰摘去!”
张若燕也没料到来的人是帝后,她原以为是京都来视察的大人,特意打扮了一番,想凭姿色,给自己寻个京都的门路,没想到竟是这两尊大佛。
要是知道是他们,她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陈琬琰轻嗤,“我倒是不知罪奴也能过的这般逍遥快活,想是张家原先的本事还在。”
“是奴婢不懂规矩,僭越了,请夫人责罚!”张若燕慌忙跪地,虽然她不认为帝后是专门为了见她而来,但这副找茬的样子,想来是没想让她好过。
和上位者解释都是徒劳,最明智的选择就是爽快认错。
“大人,孙大人来了。”小厮在门外禀报。
赵瑾瑜早已料到孙涪会来,但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看来他到这里后发展的相当不错,连太守府都安插了探子。
雷太守有些为难,这个忠义县男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新贵,也是个胆大难缠的主,亲自登门应该是来打听来人身份的。
“她留下,你们都退下。”赵瑾瑜道。
雷太守如蒙大赦,对他行了一礼,就带着厅内伺候的奴仆倒退着出了正厅。
陈琬琰想起方才在街上看到无处不在的孙氏店铺,心里有些堵的慌,上回在京都她就看出孙家发展的很快,也料想到了雷州有他的半边天,但仍是被自己看到的震惊了。
这岂止是半边天,简直就是一家独大。
“奴婢求陛下和皇后娘娘饶命!”张若燕忽然跪地,白色软纱的夏衣包裹着她纤细的腰身,腰间配戴的禁步砸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陈琬琰嗤笑,“你犯了什么杀头的大罪吗?”
“奴婢虽然有些小脑筋,但绝对没有威胁娘娘的意思,奴婢只是想脱去奴籍,出去做个小生意糊口。”
“你真当本宫是傻子?”陈琬琰的声音骤然变的阴冷,“你想要本宫的命,将本宫取而代之,你当本宫不知道?”
张若燕头埋在地上,心里憋闷的要死,陈芙柔指认陈琬琰是妖怪时,她出了大力引导舆论,就是想利用皇家人的戒备心将她弄死,然后她再扬名杀出重围,一举拿下引出金龙的赵瑾瑜。
谁知道太上皇和陛下的脑回路这么清奇,让个二婚女人当皇后,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着。
“奴婢不敢,奴婢绝对没有那个心思!陛下是九五至尊,奴婢不敢肖想!更不敢伤了娘娘的金尊玉体!”
“像你这样的人本宫见的多了,你纵然有几分本事,今生也别想活着出雷州!”
陈琬琰也不是圣母,想要她命,还将她当成登天梯的女人,她绝不会放过。
张若燕心里愤恨不已,挺直腰板直言道:“别人不知娘娘的来历,我却是一清二楚,你根本就是借壳的异世幽魂,凭什么一个鬼怪能凤舞九天,而我不能!”
“本宫不知你在说什么,陛下,您能听懂她说的话吗?”
“想是得了失心疯,一个贱奴竟还想着成龙当凤。”赵瑾瑜配合着说。
“陛下,你别被她骗了,她根本就不是陈琬琰,真正的陈琬琰早就死了,她就是个鬼,是来吸你精气的鬼!”
陈琬琰闻言掩唇轻笑,“陛下是本宫的夫君,本宫食他的精气,有什么不对?”
张若燕语噎,感觉好大一个车轱辘从她脸上碾了过去,深吸一口气,信誓旦旦的对赵瑾瑜说:“她是来吸食陛下阳寿的邪祟,陛下万不可信她!”
赵瑾瑜撇了下嘴,轻启薄唇讥讽她:“从前只是听说张家的人能说会道,今日朕也算长见识了。”
“陛下不信?”张若燕心思微动,转而说道,“不知奴婢可否单独与陛下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