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河北道收集来的证据,还有岭南与江东发生的事都呈到父皇面前,他就说了三个字保洺王。
他知道父皇在担忧什么,自他登基以来,绝大多数的朝臣和宗亲与他关系紧张,支持兖王的人非常多,若他这个时候动洺王,兖王一系有很大可能联合宗亲反了他。
父皇怕他离世后,兖王会起兵,所以带回了几位太嫔,默许了她们往自己后宫塞人。
“我知道你是听了父皇的密令,才将那块粉水晶留在了兖州。”
若是兖王不拦追杀他的人,所有人都会知道兖王的野心还在,那他想稳人心,就只剩下广扩后宫这一条路了。
没想到他二皇兄还是个情种,为了她,硬生生的将人拦在了河南道。
“我能保证不碰她们,你给我点时间好么。”
陈琬琰听他终于将话说出,提着的心也慢慢的落了地,她低头看着脚下的青草,无声的笑了笑,“陛下打算如何安抚沈家?”
赵瑾瑜有些烦闷的说道:“沈家过些日子也会送个人进宫。”
他当年在这里,将那块烧黑的铭佩还给二皇兄,只为她。
今日说这些,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他如果要了父皇选的那几个,沈家给的女人他必然是要接的。
“离京前,陛下就想好了吗?”
赵瑾瑜呼吸一滞,半晌才低低的应了声,“嗯。”
从他父皇与他在蓬莱宫夜夜宴饮,默许太嫔和朝臣带贵女入宫,允许她们近身开始,他就已经想好了,只是不知如何同她开口。
陈琬琰自嘲的扯了扯嘴角,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什么是帝心难测,幸好她尚存理智,没被伤到体无完肤。
赵瑾瑜有些不适应她的安静,解释道:“暂时不会分封位份,她们先在宫里做女官。”
“殿中省的女官吗?”
赵瑾瑜哑然,艰涩的说道:“她们会分去殿中省的尚衣和尚舍局做女官,在延福殿伺候。”
所以让她走,是为了给别的女人腾地方吗?
尚衣局伺候他穿衣,尚舍局伺候他沐浴,多么亲密。
陈琬琰踢了踢脚下淡蓝色的小雏菊,感觉自己有点可笑,她竟然妄想让皇帝替她守节。
赵瑾瑜烦躁的回过身,见她垂着脑袋,走到她身边。
陈琬琰下意识的将手背在身后,“好像要下雨了,回去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把她们安排去殿中省,是不想她们在内宫给你添堵,他们要求去尚衣和尚舍局近身伺候,我没办法拒绝。”
陈琬琰抬起头,平静的说:“陛下不用同臣妾解释,您做什么臣妾都支持。”
赵瑾瑜见她眼神清明,似是并不为此难过,心里升起一团怨气,也不愿再低三下四的讨好,越过她就朝竹林外走去。
汪海生见二人一前一后出来,看到赵瑾瑜难看的脸色就知俩人闹了别扭,连呼吸都放轻了。
“回宫。”赵瑾瑜铁青着脸,平时他若是背着手,她铁定是要偷偷的上前勾住他小指的,今日这人只当是看不见。
他又没承诺纳那些人入宫,不过是缓兵之计,她就会怀疑他!
汪海生让人准备好马车,赵瑾瑜率先钻了进去,陈琬琰慢吞吞的爬上车,龟缩在角落。
赵瑾瑜气急败坏的一把扯过她,“你就打算这么跟朕过下去?”
“这样有什么不好?”陈琬琰撑着车厢,与他拉开些距离,“陛下愿意宠幸谁,就去宠幸谁,若是和臣妾在一起让您觉得不快,臣妾尽量避免出现在陛下面前便是。”
汪海生坐在车辕上,吓的大气儿不敢出,陆机想起彤霞,瞬间垮了脸,这回是真完犊子了。
他家陛下整的都是什么幺蛾子,净耽误他娶妻。
赵瑾瑜阴沉着脸,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好半晌才低声恳求:“别闹了,好不好。”
“臣妾没闹,臣妾认为,陛下可以不用过的这么累,不过是睡几个女人,就能解决当前的困局,臣妾认为十分划算。”
陈琬琰一动不动的窝在他怀里,她不想再看着他辛苦谋划,只能斩掉别人一条胳膊。
这两年斩了一批又一批人,因为有势大的兖王兄弟,并没有威慑到朝堂,反而还有不少受他们庇护的人入仕。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景睿帝若是驾崩,朝堂必有人反他,否则他不会将夏家留到现在。
明明充后宫就能解决的事情,他为什么要走弯路。
“我不会,我不会碰她们,你信我。”赵瑾瑜慌乱的将她抱的更紧一点,“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他将陈家的功绩摆出来,就是为了争取时间,无人能逼迫他在陈家荣耀最盛的时候纳人入后宫,只要拖上几个月,凉州那边应当就有新的捷报传来了。
“算了,别挣扎了,就这样吧。”陈琬琰将脸埋在他的怀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衣服上淡淡的脂粉香气刺的她想流泪。
“两年已经足够了。”陈琬琰抬起头,静静的与他对视,“你既然已经给了承诺,就去做吧。”
他能颁布出那道诏令,那几家肯定是出了力的,他答应了人家不去做,人家发现自己被耍了,肯定会想办法报复他。
皇位没那么好坐,皇帝也有吃闷亏的时候,太上皇都妥协了,她帮不了他,只能将他放开。
她爱他,不愿他为难。
他下不定决心,她就亲自推他一把。
赵瑾瑜伸手遮住她平静的双眸,哽咽着说道:“那么难都一起走过来了,你再信我一次。”
陈琬琰挣脱他的怀抱,从袖中掏出一块明黄色的帕子,塞到他怀里,“答应给你的帕子。”
赵瑾瑜垂眼看着帕子上只绣了一横,心里升起无限的疲倦,她不会绣花,她也绣不完这条手帕,她不会和人共事一夫,所以她选择与他陌路。
难道他们就只能像这没绣完的绣纹一样,不能完整的走完这一生?
二人再无话可说,马车一进宫,二人就分开就回到了各自的宫殿。
彤云见她一个人回来,就知大事不妙,白日帝后都不在,皇后给皇帝下毒的流言,经过几方人马有意扩散,已经在宫里传遍了,皇后有失宠的兆头,这流言她和彤霞根本弹压不下。
“娘娘,陛下怎么没有跟您一起回来?”
“陛下有政务要忙,今日宫里出什么事了吗?”
“就……昨夜的事被有心人传出去了。”彤云不敢瞒她,吞吞吐吐的说道。
这情况陈琬琰也预料到了,人家既然是冲着她来的,肯定会大肆宣传。
之前她还想不出为何有人要这样陷害她,今日那道诏令一来,她就全想明白了。
“那宫人的住处搜了吗?”人已经死了,菜又是她亲手做的,她无法辩驳,只有尽可能的找线索。
“奴婢今日去了,她住的那处已经被人翻过了,所有东西都被拿走了,应当是圣上的旨意,娘娘要不要去找陛下问问。”
陈琬琰揉了揉额角,她现在并不想见赵瑾瑜,一想起他要同别的女人有肢体接触,他要对别的女人谈笑温柔,她就有点犯恶心。
“她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与她同屋的宫人说,她被提上来后很大方,戴的首饰也比别人好,她逢人说是得了娘娘赏识,您赏给她的。”
宫人除了衣裳发饰有统一要求,珥珰项链手镯等物只要不逾制,宫里都是不管的。
陈琬琰冷笑道:“本宫可不记得赏过她什么,想是她扯着本宫的大旗,过着让人伺候的日子,吸引有心人给她送金银,买延福宫的消息。”
她就知道这宫里的人没一个简单的,这赚钱的头脑真是绝了,也不知道买家许了她什么好处,竟让她有胆子陷害她。
她真是对宫里这些奴才太宽容了,真以为她是个好脾气的。
“去把凤仪宫嘴松的奴才,都给本宫带过来。”
“娘娘……”
“本宫是不是做不了这凤仪宫的主了?”陈琬琰厉声问道。
“奴、奴婢这就去!”彤云见她真动了怒,也不敢再多言,立时便让人把今天在凤仪宫到处学嘴的宫人领了过来。
那些人大多都是之前暴露出的暗桩,见陈琬琰招她们过来,并没有多怕她,老老实实的站了两排。
“将凤仪宫所有宫人内侍都叫过来,一刻钟内我要见到所有人。”
先被叫来的宫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突然抽什么风,等所有人都集合完毕,陈琬琰叫了守在凤仪宫外的陆久进来。
“不知娘娘叫微臣所为何事?”
“把她们这群吃里扒外的绑了,各打八十大板。”
那两排人听她这般说,顿时慌了,有胆大的立刻大声叫嚷道:“不知我们犯了什么错,皇后娘娘要打死我们!”
彤云见她给陈琬琰扣人命帽子,沉声喝道:“背后乱议主子,论罪当诛!”
“难道皇后娘娘没给陛下下毒?”
“如果没给陛下下毒,以陛下对娘娘的深情,怎么会将娘娘赶出延福宫!”
聚在一起的众人小声嘀咕,陈琬琰冷笑道:“给本宫将这几个背主的奴才杖毙。”
侍卫们将人按住,彤云让人将准备好的板子交给侍卫,凤仪宫里惨叫咒骂声不断,被迫围观血腥场面的宫人内侍心里都有些发怵。
因为陈琬琰好脾气,他们对她的伺候也没多用心,上次打死了一个勾引陛下的宫人,这回却是连眼都不眨,一下打死了十几个。
“本宫不想造业障,谁若是再敢伙同他人害本宫,本宫就送你们全家一起到黄泉排队。”陈琬琰冷漠的眉眼扫过众人,在一名不起眼的宫人脸上多停留了一秒钟,便转身回了寝宫。
十几具尸体被抬出凤仪宫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林铮听闻也只是轻轻笑了笑,没什么能比皇后失宠,更能让她开心。
赵瑾瑜吃着上官秋递来她亲手做的点心,喝着贺春晓端来她刚煮好的茶水,看着苏明夏举着竹箭的窈窕侧影,面无表情的听汪海生汇报着,陈琬琰仗杀了十几个背主的奴才的壮举。
乐平大公主了然的笑道:“宫里都说皇后娘娘最是和善,想是被那群刁奴气的很了。”
本以为是皇帝捧在手心里的宝,没想到皇帝会翻脸无情,陈家功绩再大,那也是臣,皇帝连解释都不听,就将她赶出延福宫,她这会儿应当是被气疯。
崔冬韵拿了竹箭递给赵瑾瑜,柔声说道:“陛下,该您了。”
赵瑾瑜放下手中的糕点和茶盏,下了道禁皇后三月足的口谕,起身接过竹箭随手丢进了壶口,任由崔冬韵一点一点逼近他,贴到他身上,靠在了他怀里。
第二日,刘善瑶受召进宫,见陈琬琰斜倚在软榻上,想起方才在御花园看到皇帝陪着几位贵女同游,不禁生出了几丝愧疚。
“臣妇叩见皇后千岁。”
“起来吧,本宫今日叫你来是想问问,你前日想与本宫说什么。”
她用眼神示意彤霞扶刘善瑶一把。
“前些日子,陛下先是让人拟了给萧王的圣旨,随后又亲自拟了给您的那道,朝堂就因为给娘娘那道圣旨吵的不可开胶。”
“十四那日小朝会,陛下突然拿出了给您上尊号的诏书,让朝堂炸了锅,臣妇是想提醒娘娘小心。”
陈琬琰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兀自笑了笑,“这回那群人倒是齐心,望日朝贺是一声都没吭,还早早的放本宫走了。”
想来是齐心协力挖了不少的坑,端看她是跳进哪个了。
“那日乐平大公主几人,故意引着穆四夫人在娘娘面前发疯,是臣妇笨拙无能,当时没看出她们的意图,反而将正事忘了。”
“陛下要做的事,你一个臣子妇能如何。”陈琬琰意兴阑珊的打着扇子,回想着前日乐平大公主等人的举动。
想是因为那道诏令和二道圣旨,想试借沈璎试探赵瑾瑜的态度。
难怪赵瑾瑜赏她核桃补补脑,用白玉静心瓶暗示他们别想在诏令上作妖,导致四姓家族之前的努力变成白忙活。
如果给她的圣旨和诏令,都是在四家推动下颁布的,那他们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赵瑾瑜根本做不到卸磨杀驴。
“善瑶,谢谢你还想着本宫,本宫待你的心也没变过。”
“臣妇谢娘娘厚爱,还望娘娘保重凤体,臣妇相信您不会给圣上下毒,会求父亲和公爹尽快替您洗刷冤屈,娘娘也莫要中了离间计,真同陛下离了心。”
刘善瑶起身跪地,眼底泛起了涟漪,她同陈琬琰交好多年,自然了解她是个决绝的性子。
皇帝若是因为此事与别的女子在一起,她和陛下就只能是帝后君臣,而不是夫妻了。
那她无子无宠,还这么年轻,如何度过漫长的下半生。
“本宫被禁足三月,陛下又有亲近那几个的意思,让有些人动摇了,本宫能理解,那日只有你愿意提醒本宫,本宫承你这个情,下毒的事本宫会让人去查,你也别掺合了。”
那三道圣旨出现的时机和顺序,肯定让不少人猜测陈家功高震主,皇帝因禁了她的足,让陈家不满,为了安抚陈家才下的诏令。
盛极必衰的道理谁人都懂,她不怪那些曾经站在她背后的人,选择明哲保身。
这个权利至上的地方,没有真心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而她从来都是一个人,那些人从前支持她,不过是因为他们拥护赵瑾瑜,顺便站在了她背后。
“是臣妇无能,娘娘对臣妇有救命之恩,臣妇却连这点小事都不能为娘娘分忧,臣妇愧对娘娘的一片真心。”
刘善瑶的眼泪落在地上,那日她没忘了要说的话,是她为了刘郑两家,看到婆母不赞同的目光时,选择了沉默。
当时两家都猜测皇帝要对皇后出手,她鼓起的勇气,被乐平大公主几人两三句话就按了下去。
她没想到那人出手的速度会那么快,快到她来不及后悔。
“本宫没怨你。”陈琬琰有些意兴阑珊,地位不一样了,人也是会变的。
郑家若无敢托大,因何会无视帝王降罪,一路护送郑凝雪到雷州,途中也没少明着帮扶郑凝雪的婆母张郑氏,不就是在试探帝后,对他们郑家的容忍与看重吗?
她自问自己没有那么重要,能让无关之人押上全族支持她。
张郑氏的事她没有追究,面子她给郑家了,但郑家在这个时候选择抛弃她,她也不是什么大度之人。
虽然她嘴上说着不怨,刘善瑶还是感觉到了她的冷淡,心里难受了一瞬,又紧跟着松了口气,君和臣就该这般明确距离。
“本宫解了禁足后还没见过丹云,你可知她是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