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与命妇已经入宫,娘娘该同陛下一起接受朝拜了。”
彤云扶陈琬琰起身,上官媛又扮回了凤仪宫里的三等宫人。
因为有彤霞的遮掩,与她同住的宫人都以为她被困在了外朝,内廷解封后,又被彤霞派去了安国寺,倒也没人怀疑。
精神抖擞的陈琬琰跟在赵瑾瑜身后,受完百官命妇的朝拜与祝福,就携手回大庆殿开了宴席。
景睿帝见赵瑾瑜又稚嫩了两岁,问道:“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这脸嫩都快能掐出水了。
跟长不大的陈琬琰坐在一起,就跟一对少年夫妻似的。
“儿臣也不知在寺中得了什么机缘,突然就年轻了。”
景睿帝羡慕了一瞬,说道:“自你去了安国寺,父皇也觉得身子骨轻便不少。”
“都是儿臣不孝,让父皇受累了。”赵瑾瑜愧疚的说。
陈琬琰探着脑袋,道:“儿臣瞧着父皇的面色红润有光泽,走路步履生风,身子骨定然健朗。”
景睿帝乐呵呵的说道:“这些日子确实比先前有力气了,九郎君给为父摸摸脉。”
赵瑾瑜伸手在景睿帝的手腕上探了一下,颔首道:“父皇的脉象确实比前些日子要好上不少。”
他对景睿帝这时好时坏的脉象,已经不觉得惊奇了,他都能变年轻,陈琬琰能起死回生,现在他就是能看到鬼,他也不觉得奇怪。
“张御医也是这般说,还说父皇瞧着也比先前精神了。”人精神头好,看着也年轻了不少。
陈琬琰笑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平安符,对景睿帝道:“这是陛下同儿臣一起为父皇求的平安符,在大雄宝殿内供奉了百日,陛下每日都会随寺中的僧侣上早晚课,为父皇祈福。”
彤云接过她手中的平安符,双手递给景睿帝。
景睿帝接过收入怀中,慈爱的看着赵瑾瑜,“九郎君有心了。”
“儿臣不孝,总是让父皇为儿臣的任性善后。”
“你这次做的很好。”
能在逆风中坚守,想方设法翻盘,让那群老不休吃瘪,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至于陈琬琰,运气好就是她最大的本事。
“九郎君,来~啊~”陈琬琰叉了块金丝鱼饼,沾了酸酸的红果酱,自己先咬了一口,才到赵瑾瑜唇边,小声抱怨,“足足一百天没吃肉了,可馋死我了。”
赵瑾瑜张口咬住鱼饼细嚼慢咽,一本正经的说:“你何时百天没吃肉了,不是三天两头就吃二两肉?”
陈琬琰:“……”
如果我有错,请让上天惩罚我,而不是让正经的车轱辘,从我的脸上碾过!
景睿帝仿佛没听到他们的对话,转过头跟身边的几个闲谈起来。
那些人一会儿恭维他身子骨好,一会儿说他比自己看着年轻,鬓间才几根白丝,还指着自己灰白的鬓角给展示,逗的景睿帝哈哈大笑。
“其实我也感觉父皇好像年轻了一两岁,不过因为年纪大了,没夫君瞧着这么明显罢了。”陈琬琰边吃边同赵瑾瑜嘀咕。
赵瑾瑜闻言,不动声色的转头去看景睿帝,他好像确实如陈琬琰所言精神了不少,脸上的皱纹少了,原本灰白的鬓角好似也乌了。
“你是不是就喜欢我十六岁?”赵瑾瑜突然发问。
陈琬琰顺口回道:“说什么傻话呢,你一百零六岁我也喜欢。”
赵瑾瑜满意的剥了只虾给她,他不知道自己的变化同陈琬琰有多少关系,但他十分清楚,他不可能永葆青春,他会慢慢的变老。
难道……他潜意识里害怕自己会变老,而陈琬琰永远都是这副年轻的面孔,所以老天让他重返十六岁,与她一起长大变老?
“那安国寺可真是个风水宝地,陛下同娘娘去住了百日,这气色是一个赛一个的好,赶明臣妇也去住上几日,沾沾陛下与娘娘的福气。”蒋夫人道。
陈琬琰说:“想是山上雅静清幽,无杂事烦忧,作息规律,又日日食素的缘故,本宫这回病愈后,就觉得身上分外轻松。”
“娘娘说的是,这人若是无忧,就会显的年轻些。”冯大夫人笑着接口。
她女儿嫁给了荣国公,虽然日后要做宗妇,但却被呵护的如同在家时一般,孩子都生俩了,瞧着还是那副没长大的娇模样。
殿内众人也都察觉出赵瑾瑜容貌上的变化,纷纷商量着要去安国寺小住,毕竟女人哪有不想变年轻的呢。
“要说那山上养人呢,我娘家有个侄女,因为出生时天降祥瑞,枯萎凋零的花园突然百花齐放,游云师太说她命格贵,就带去了山中修行,前些日子接回家来,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嫩的能掐出水来。”
“黄夫人真爱说笑,谁家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不嫩的能掐出水儿啊?”
黄夫人笑道:“聂夫人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呢,我要说的是那游云师太,她年过五十,看着也就三十出头,与我十多年前见她那时的样貌一模一样。”
“游云师太我也见过一回,瞧着确实年轻,你若不说她年纪,我也只当她只有三十来岁。”蒋夫人道。
陈琬琰顺口说:“本宫也瞧着山上茹素的僧尼都要面嫩些。”
赵瑾瑜听她在女人堆里替自己描补,捏了捏她的小肉手。
陈琬琰回头冲他眨眨眼,压着嗓子说:“明日安国寺肯定会客满。”
寺里已经有百日未曾开门迎香客,不说这些贵妇人,就是普通百姓听说帝后在山中住过,也会去沾沾喜气。
白夫人问黄夫人,“你方才说那个出生时天降祥瑞的侄女,可许了人家?”
黄夫人瞄了眼皇帝,道:“游云夫人说她是很贵的命格,未来的夫君必是身份极尊贵之人,她才回来没多久,哪能这么快寻到合适的人家。”
“论起身份尊贵,又有谁能比拟咱们陛下?”龚夫人眉开眼笑的点破。
陈琬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黄夫人和龚夫人不是两姐妹吗,她们的娘家不就是穆家吗?
看来赵瑾瑜对沈家的敲打太轻了,这些人根本就没长记性,又开始一唱一和的耍心眼子了。
陈琬琰憋着嗓子,奶声奶气的说:“太上皇难道不是比陛下的身份还尊贵吗?”
龚夫人的脸僵硬了一瞬,讪笑道:“臣妇侄女今年才二九之数,比咱们陛下还小三四岁呢。”
赵瑾瑜刚给了龚夫人一记冷眼刀子,沈括的夫人龚秋雨就急忙跳出来打圆场,“京都贵公子多的是,慢慢给表妹挑就是了。”
“本宫出生时,鲜血染红了凉州城,天空万丈霞光状如凰鸟,数十只仙鹤飞到产房外鸣叫,将军府飞来上万只白鸽,因为本宫的出生,蒙国连失六城,赵国西垂安稳无战事,慧能大师说本宫是个福娃!”
龚夫人:“……”
陈琬琰轻抚额角的碎发,云淡风轻的说:“慧能大师说本宫旺夫益父善百姓,无需特意去山中修行,在尘世间就能积德行善。”
吹牛谁不会,百花争鸣比得上她天生凤命?
聂夫人笑着接口:“娘娘是极有福气之人,臣妇倒是听说,命中带煞之人须得佛祖渡化,否则便会给亲族带来灾患。”
陈琬琰侧头,看向景睿帝右下手坐着的聂太嫔,聂太嫔对她低头轻俯一礼,表示甘愿臣服。
赵瑾瑜看向回京述职的聂远游,早些年他带领工部的一众官员去岭南治理水患,险些被困死在当地,后来因在岭南叛军一事上立了大功,从工部侍郎擢升为从三品的上州太守。
肖家盘踞的桂州被他治理的很好,任职期内兴修水利,对他颁布的政令积极响应,能力确实出众,他这次去岭南虽然未从桂州路过,但却知晓他所管辖的州县粮仓守的很好,给户部交各项税收也很不错。
“朕听父皇说聂家五公子文武双全,不知他今日可曾入宫?”
聂远游和一位十八九岁的俊秀公子一同起身行礼,聂远游介绍道:“回圣人,这就是微臣家的五郎君。”
“看着就是个端方君子,上前来陪朕说说话。”
聂五郎拱手行了一礼,大大方方的跟着汪海生,走到御阶的丹墀上站定。
赵瑾瑜问:“江东之事五郎君如何看?”
“嘉王与处州太守虽有触律法,却并未做下贪佞之事,将粮食截获在处州,又守住了处州粮市,随后便将所为之事上奏朝廷,微臣认为他们有忠于朝廷,是大功。”
赵瑾瑜又问:“触犯律法是为过,大功和有过当如何奖罚?”
“律法是死人是活,若嘉王同处州太守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其清白与忠诚,事急从权,虽然功不抵过,但可法外开恩。”
赵瑾瑜继续问:“数月前,朝堂弹劾嘉王与处州太守互相勾结,截下巨商七十万石粮,将汤兴商户关押进大牢,有人将其救出代为鸣冤,聂五公子又如何看?”
苏杭两地救人的郡王,在岭南新粮入仓后,状告嘉王与处州太守为了侵吞截下的粮食,杀人灭族。
汤家在岭南的府邸被一场大火烧为灰烬,死伤数十人,走投无路求助于他们,他们担忧此事危及朝堂,才仗义出手。
因为汤家的粮食并未在流入苏杭市场,嘉王与处州太守也未查清汤家粮食来源,他们就因触犯律法,而落于下风。
聂五公子从善如流的对答:“以当时的局势来看确有可能,汤姓商贾拿出了账本,以及缴纳商税和粮税的凭证,证明粮食来源没有问题。”
“而嘉王与处州太守上疏朝廷,汤姓商贾意图挖空处州的粮市,但此上疏有疏漏。”
“汤家即便是挖空了处州的粮食,朝廷亦有大仓确保处州百姓用粮,汤姓商贾拿不到官府的通牒文书,亦不能将囤积的粮食运出处州。”
嘉王坐在下面听的一脑门子的汗,这回要不是皇帝亲去江东,他就栽在苏杭那群人手中了。
自证清白说来简单,皇帝若非心中有数,他如何自证?
如果不是主动踩进汤家挖的陷阱里,汤家蚕食处州及江东的脚步虽然会慢,但绝不会停止。
有各地郡王的人情游说,还有白花花的银子铺路,唐家运进处州的粮食,怎么可能运不出去!
“父王,擦擦汗。”赵敬淮适时的为他递上一块帕子。
这皇帝知道这批粮食的来源与去处,特意跑到江东替他们破此劫,又想将粮食的事止在江东,他估摸着那粮食原本是要北上的。
有些人,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
嘉王颤巍巍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第一次感觉亲王这个爵位烫的慌,“实在是惊险,若是小宗亲来嘉王府讨人情,让这批粮食上了岸,咱们就完了!”
粮食要从岭南运到苏杭,就必须经过处州渡口,所以那些嫉妒心起的小宗室,就联合起来给他们挖了个大坑。
他从前还是郡王时,江东的小宗室可是最为和谐友善。
皇帝这不止是去救他们,还是拿闷棍子狠狠的敲打!
赵瑾瑜似是对聂五公子的回答很满意,又问:“你如何看待私自劫狱?”
“微臣认为其藐视王法,当按律严惩!”
“他们劫狱也是事出有因,为何嘉王和处州太守触律法就能法外开恩,而他们却是要严惩不贷呢?”
聂五公子正色回答:“回陛下,据微臣了解,汤姓商贾确实有搅乱粮市的行为。”
“且只向漕运报了七十万石粮,还有二十多万石粮乃是私运无路引,涉及偷税,及嘉王上疏陈奏有二月余,汤姓商贾一直被拘押在牢狱,等待朝廷的判决,处州太守并未有灭口的行为。”
朝廷派刑部官员去往江东协理此案,人还未到江东便被劫走,劫狱之人公然与朝廷对抗,直到现在汤姓父子也没冒头,所有陈述,全靠联合劫狱的几个郡王代为传达。
赵瑾瑜示意他继续说,自己动手剥了个虾子,喂到陈琬琰嘴边。
聂五郎肃然道:“微臣认为,劫狱护人证的言论立不起来,朝廷既已下派官员查证,若不放心,将汤姓商贾保护起来便可,并没有急迫到可以藐视皇权律法去劫狱!”
景睿帝哈哈大笑着问赵瑾瑜:“九郎君觉得父皇将聂五郎放去刑部,做个员外郎,可是放对了?”
赵瑾瑜恭敬的回答:“父皇慧眼识珠,儿臣也觉得聂公子这般清正的郎君,是该去刑部。”
赵瑾瑜赏了聂五郎,就让他回了自己的座位。
将聂五郎放在刑部处理汤家的案子,自然是极好的,甄义然是兖王的人,身为刑部员外郎,他可没少在这桩案子上搅弄风云。
陈琬琰咽下口中的虾肉,问聂夫人:“聂五公子这般优秀,可曾婚配?”
“回娘娘的话,五郎君上月亲事方定,婚期定在来年三月。”
“不知定的是哪家的姑娘?”
“回娘娘,定的是戴尚书家的十一姑娘。”
陈琬琰笑道:“聂夫人好眼光,戴家的十一姑娘本宫见过,模样品行都是一等一的好,聂五公子有福了。”
顶头上司是岳父,聂五郎只要不和戴照霖对着干,肯定能平步青云。
而戴家自从和三皇子切割后,就只忠景睿帝父子,还在赵瑾瑜挥兵入皇宫的事上立功封了爵,让这两家联姻倒是有意思了。
赵瑾瑜附在陈琬琰耳边,低声问:“你说戴家牵不牵的住聂家?”
“那得看陛下拆不拆的开林、聂两家了。”
赵瑾瑜心情十分舒畅,林、聂两家还用他拆吗?
自林铮扎进宫门起,林、聂两家就已经生出分歧。
林家先是因为林铮想进宫,拒了聂家的亲事。
进宫不成,又上赶着求来了同聂五公子的亲事,人家同意了这门亲事,林铮转头就爬上了太上皇的床,当聂家老太爷和聂老夫人是软柿子不成。
“你夫君那口要命酒,可不是白喝的。”
陈琬琰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差点没给自己喝废,还好意思在这里洋洋自得。
刘善瑶隔着人群,看着陈琬琰容光焕发的坐在君王侧,心里说不出的苦闷,郑国公夫人怂恿着她往陈琬琰跟前凑凑,她却是迈不开那个步子。
陈琬琰似有所感,看向郑国公府那边,只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娘娘可是累了?”彤云关切的问。
陈琬琰起身,说:“扶我去后殿醒醒酒。”
尝到了甜味,谁不想更进一步,自家出个宠妃,让族人一起沐浴皇恩,比追随隔肚皮的皇后强。
她什么都给不了人家,人家支持她也只是投帝王所好罢了。
陈琬琰站在后殿外的廊下,听着大庆殿内的热闹,只觉得心中泛起无数苦涩。
“娘娘因何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