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琬琰蓦然回头,只见李珩衣衫单薄的立在她身后,彤云已不见了踪影。
蓦然就想起初到的那年冬天,她第一次去张家参加宴会,他也是这般连大氅也没顾上穿,急匆匆的出现在她面前。
“你怎么来这里了,这可不是荣国公该来的地方。”
李珩却恍若未闻,又上前走了两步,沉声道:“是人就有私心,娘娘却是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吗?”
“荣国公有私心吗?”
李珩负手立在廊下,看着被白雪覆盖的红梅,斩钉截铁的回答:“有。”
“我一直都知道,曲意讨好我的那些人,都是为了亲近陛下。”
只有将她哄好了,她才会传召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入宫玩乐。
进宫就能在皇帝面前多露脸,皇帝若是一时兴起,将人拉上龙床,他们就是皇亲国戚,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朝臣想和赵瑾瑜建立亲密的君臣关系,方便探听消息,揣摩帝心,荣耀家族,保家族兴衰,只不过各方人马的处事方式不同罢了。
“陛下年少称帝,若无意外,赵国未来的几十年都将由他掌控,娘娘知道这对王公大臣意味着什么吗?”
风云变幻,帝心难测,宫里没有自己人,他们就像网兜里的鱼,随时都有可能被帝王剁碎,落难时不但连个吹枕边风的救援都没有,还会被乱刀攻击。
熏风殿闹天花的事,若非还有个贺太嫔在太上皇身边周璇,上官家只怕还要再多交付些心血。
“李家想送女儿进宫吗?”
“李家有娘娘就够了。”李珩抬手抖落梅树枝上的落雪,摘下一个花苞,缓声道,“抛弃娘娘的人家,这一局都赌输了。”
陈琬琰冰冷而又自信的说:“只要本宫尚在,陛下六宫无妃。”
李珩呼吸一凝,刚想说什么,就听彤云在他们身后说:“娘娘,陛下让人做了桂花鱼翅,尚食局刚做好送过来,您要回殿中尝尝吗?”
陈琬琰应了一声,对李珩道:“阿兄,快回去吧,天寒别冻着了。”
赵瑾瑜余光瞥见她从后殿款款而来,笑着对她招招手,“来,尝尝尚食局刚送来的这道桂花鱼翅。”
陈琬琰一看到他那张白嫩嫩的俊脸,就没忍住掩唇笑了起来,初见他时,他似不食烟火的谪仙人,现在看着倒是有情有欲的人间客了。
赵瑾瑜用他那双桃花美目白了她一眼,拉着她坐下,故作委屈的说:“我就知你最喜欢我这年少的样子。”
到底是二十二岁的男子,身上已有青年帝王的威仪,哪怕看着仍旧清冷稚嫩,从前那股遗世独立的感觉却是没了。
“怎会呢,夫君一百零六岁的样子,我也是爱极。”
“这托词我方才听过,想是你一早就背好蒙我的!”赵瑾瑜和她斗了两句嘴,舀了桂花鱼翅喂到她嘴边,“尝尝。”
陈琬琰张嘴尝了一口,眼神猛然一亮,欢喜的说:“这不是鱼翅,这是……”
“这是你夫君在江东钓的鱼。”
他让人将鱼和她钓的那只王八一起运回京都,除了几条不争气的死在了路上,其他的都在池子里养着呢。
“你把人家的厨子挖回来了?”这就是她在画舫上吃得那个味道,这也不是鱼翅,而是用鱼的月牙肉做的桂花鱼羹。
“没有,就是让御厨去江东学了些时日。”画舫上那个厨子是嘉王府的人,带到宫里也不合适,他是瞧着陈琬琰爱吃他做的这道鱼羹,才让御厨去了趟江东。
“臣妾可不是挑食的人……”话虽这般说,鱼羹可没少吃。
一碗鱼羹见了底,才看到李珩与李瑸一起从外面走进来,李珩身上穿着深紫色的大氅,应当是李瑸捎带给他的。
臣子想去后殿。需要围着大庆殿绕半圈,刚才她才站定没多久,李珩就跟了过去,也不知那段路他走的有多急。
“荣国公夫人又生了个小公子。”赵瑾瑜淡声道。
“两个儿子算什么,你等着,以后我给你生十个。”陈琬琰大言不惭的说。
贺兰媛说她身体没有毛病,绝对能生养,她来赵国就是给她观胎,调养身子的。
“那你可得生到四十了,你只要不觉得臊的慌,为夫倒是没意见。”
“……”陈琬琰瞪了会儿眼,瓮声瓮气的说,“我有什么臊的,我荣宠不衰我骄傲!等我五十岁,我再给你生一个!”
景睿帝实在听不下去了,无情的打断了他俩这毫无营养的对话,“少在这里耍贫嘴,你俩要真有那本事,我老头子也不至于整天跟俩猫崽子作伴。”
赵瑾瑜和陈琬琰默契的闭了嘴,赵瑾瑜夹了真?桂花鱼翅给陈琬琰吃,俩人又乐颠颠的说起了别的。
“跟那俩猫崽子一个德行!”景睿帝笑着吐槽了一句,就继续跟他的好臣子们谈笑风生去了。
因这是为帝后接风的宴席,倒是没人敢上来闹幺蛾子,大庆殿中歌舞升平,帝后坐在上首腻歪,底下百官其乐融融。
宴会结束后,陈琬琰留李老夫人说话,李佳桐和李佳柳因为没有诰命,也没能入宫一叙。
“臣妇参见娘娘千岁!”李老夫人眼眶湿润,佝偻着身子就要给她下跪行礼。
陈琬琰让彤云扶住她,“老夫人不必多礼,这里也没外人。”
“娘娘能平安归来,臣妇也就放心了。”李老夫人压了压眼中的湿润,关切的问,“娘娘的身子可大好了?”
“老夫人放心,本宫的身子已无大碍,倒是你身子可还好?”
“臣妇身子也好着呢,陛下派了御医替臣妇调理,娘娘尽管放心。”
陈琬琰让彤霞将她命人做的拐杖拿过来,交给老夫人,“先前是本宫糊涂,让老夫人也跟着伤神劳心,这是本宫让工部制作的翚翟头拐杖,日后你可执此杖在宫中行走。”
老夫人也快七十了,身子骨还算硬朗,但拐杖这种东西也是离不了的,她弄不来龙头拐杖那么牛的东西,只能给她力所能及的优待。
这拐杖进宫门不会被守卫宫门的禁卫收去,除了不能在外朝使用,在内廷却能畅通无阻。
“臣妇谢娘娘恩典。”
李老夫人顺势就要往下拜,陈琬琰冲彤云抬了抬手,彤云立马制止了老夫人的动作。
陈琬琰道:“老夫人莫要多礼,本宫今日有一事相求。”
“娘娘这般说可是折煞臣妇了,您有何事但说无妨,只要臣妇能办到的,一定不会推辞!”
“老夫人可同丹云有联系?”
“有有有,娘娘可是许久没见丹云,担心她了?”
陈琬琰颔首道:“她独自一人去了岭南,已有数月,本宫这心里总是难安,想请老夫人派人去岭南看看情况。”
雷州那边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赵瑾瑜死活不让她去,还把她看的很紧,连派人去都行不通。
李老夫人眉开眼笑的说:“臣妇已经派人去了,丹云两个月前就要回来的,只是怀了身子,怕路上颠簸,就打算在岭南多住些日子。”
陈琬琰愕然了一瞬,一想起孙涪身边女人无数,还有些是别人不知转送了多少手的贱妾,就有些犯恶心。
“本宫还有……”
“圣上驾到!!!”
随着汪海生的一声嚎,殿门口挂着的厚帘子被掀开,换了常服的赵瑾瑜阔步而入。
“臣妾参见陛下!”
“臣妇参见陛下!”
“免礼平身!”赵瑾瑜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陈琬琰身边,关切的问,“皇后可有不适?”
陈琬琰莫名其妙的回道:“臣妾好的很,没有哪里不适。”
“可朕听闻皇后传召了司药来看诊,难道不是哪里不适吗?”
“……”陈琬琰觉得赵瑾瑜古古怪怪的,她传召的司药还没到,赵瑾瑜就先一阵风似的刮了过来。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俩分开还不足半个时辰,他这会儿应该也传召了大臣谈话。
她该配合他表演吗?
老夫人抿唇说:“娘娘身子不适,臣妇便先行告退了。”
皇帝急急忙忙的跑过来,肯定是因为岭南的事,几个月前皇帝就派人去了府上,严令禁止他们帮皇后去岭南打探消息。
皇后想打听什么消息,她也不清楚,不过丹云每月都会往侯府寄报平安的书信。
陈琬琰张了张唇,让彤云去送李老夫人,幽怨的歪倒在赵瑾瑜身上,“陛下,臣妾脑瓜疼!”
彤云送李老夫人出了凤仪宫,才道:“老夫人应当也瞧的出陛下对娘娘的情谊,您改日进宫,将丹云寄回的书信带给娘娘,也好让娘娘别再挂念她。”
李老夫人听李珩说了在凉州的事,陈青岩在陇右道就同太上皇一般,蜀国南诏的君主也对他恭敬有加,年节都要给他送礼问候,他说了让珩哥儿放心,那就是心里有成算。
她观皇帝那般真情流露,确实不似做假。
彤云这番话就是让她不要去打听岭南的事,用丹云劝住皇后,思及岭南汤姓商贾的事,她便明白了帝王的心思。
“老身晓得了。”
彤云让人抬了步辇过来,一路将老夫人送到了宫门口,看着她与等在宫门口的李家女眷一起离去,才转身往凤仪宫走。
半路上遇到匆匆往外朝去的赵瑾瑜,被他叫住问了两句话。
“李老夫人出宫了?”
“回陛下的话,李老夫人和李家女眷一起出宫了。”
“你做的很好,赏你的。”赵瑾瑜随手抛出一个巴掌大的金玉算盘,左上右下两个对角是如意花纹,白玉的算盘珠子圆润光滑。
“奴婢谢陛下恩赏!”
赵瑾瑜也不等她起身,就让人起了轿辇匆匆而去。
彤云爱不释手的把玩着金玉算盘,匆匆回到凤仪宫,陈琬琰也没再追着问岭南的事,她只要丹云没事,其他的就随赵瑾瑜去翻云覆雨。
第二日一早,聂太嫔带着大病初愈的林御女来凤仪宫,陈琬琰端坐在上首,听着聂太嫔坐在下头打机锋。
“娘娘刚回宫,嫔妾今日特意带了些小玩意来给娘娘解闷,都是嫔妾的一番心意,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聂太嫔让人将侯在外面宫人进来,二十位手捧托盘的宫人站成两排,手中托的都是成对的水玉珊瑚摆件,看成色便知个个都是价值连城。
尤其是那对一尺高的珊瑚树,格外衬她的心。
“给聂太嫔上盏茶。”
聂太嫔见她留了茶,心里才稍微松了一口气,示意林铮也将带来的东西献上。
“妾……”林铮屈辱的握紧了拳头,对上陈琬琰嘲讽的目光,最终咽下了所有的不甘,强扯出一丝微笑,细声细气的说,“妾闻娘娘大病初愈,带了些补品,还望娘娘笑纳。”
陈琬琰瞧着送上来的血燕、鱼翅、灵芝、人参等物,挑了挑眉问道:“这东西没在毒水里泡过吧?”
“娘娘说笑,就是给妾一百个胆子,妾也不敢拿有毒的补品给娘娘食用。”
“再多给你一个胆子,你不就敢了吗?”陈琬琰讥诮的说了一句,就让彤霞带了司药司的所有医女进来,查验林铮带来的东西。
聂太嫔脸有些僵,强忍着心底的不快、说道:“娘娘贵为一国皇后,金尊玉贵之体,林御女绝不敢将不好的东西献给娘娘。”
“明着她当然不敢了。”做坏事当然是背着人了。
司药带着人将东西都检验完,道:“启禀娘娘,林御女带来的补品都查验完毕,并无不妥。”
聂太嫔和善的眸子、忽然变得锐利起来、
司药是丽太嫔她们的人,典药是她的人,她们想在药材和记录上动手脚,是易如反掌的事,皇后这是想让她将司药司的暗桩拔掉,换上自己人。
可她才刚动手除了四姓安插在皇帝跟前的四枚棋子,双方家族因此又闹了一场,战火方息,她若是再上手动丽太嫔的人,可就是故意与她们为难了。
双方刚结的同盟,关系还很脆弱,一旦她动了手、这同盟就不复存在了。
可让她除掉自己的人,她又不甘心!
陈琬琰满意的挥挥手,“你们下去吧。”
“嫔妾今日来还有一事。”
聂太嫔犹豫了一下说道:“眼看就要腊月了,宫里祭典多,尚服局一直没有给林御女送新朝服,嫔妾想着是不是林御女头年入宫,她的朝服还未赶制出来,大祭当日、穿旧朝服可会不妥?”
宫里低品级的嫔御初授封,尚服局给的都是旧朝服,量身定做的新朝服、都是根据受宠程度赶工。
尚服局可动手脚的地方不多,又没多大油水,她们才松手让给陈琬琰接手的。
没想到林铮进宫已近一年,陈琬琰不是被‘禁足’,就是陷入投毒危机,要么就是‘昏迷不醒’,迟迟不给林铮送做好的新朝服与冬装。
“还有这事?”陈琬琰招来右尚服问,“林御女的新朝服做好了吗?”
“回禀娘娘,林御女的新朝服奴婢今日已经遣人送去了。”
“那想是我们出来的早,与尚服局的女官走叉了。”聂太嫔呕的要死,还得好脾气的陪笑脸,“只是嫔妾今年份例的冬装九月底就送到了,林御女却还穿着入宫时的旧棉衣,这才想着来问问。”
陈琬琰眉心微蹙,看向右尚服,“这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