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涵儿局促的回答:“民女不敢造次。”
陈琬琰打量洪涵儿的卧房,摸摸她床边挂的桃粉色麻布帘帐,又看向窗边矮桌上摆放的花瓶,瓶中插着几朵黄色的雏菊绢花。
“那绢花是你做的?”
“是民女大嫂做的。”
陈琬琰笑道:“你大嫂的手真巧。”
洪涵儿听她夸自己的大嫂,也不再局促,瞬间就打开了话匣子,“是呀,我这屋子的床单被套,帘帐都是大嫂做的,大嫂还为我设计了嫁衣。”
陈琬琰挑了挑眉,这家里到处都是她大嫂的气息,难怪洪波对她情比金坚,她要是男人,也舍不得辜负这样的女人。
“我大嫂还给我做了几床陪嫁的被褥。”洪涵儿最喜欢的就是她大嫂,她大嫂带她去扬州城看大哥,总会给她买点心、糖葫芦和肉包,她自己都舍不得吃。
“那你嫁衣做好了吗?”陈琬琰指着赵瑾瑜准备的布料,“我带了些布料来,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民妇大嫂还在做,订亲时王家送来了几块好料子,里面有一块大红的妆花缎,听说是从前他家还昌盛时贵人赏赐的,婆母特意送来给民妇做嫁衣。”
陈琬琰看着她绯红的脸,就笑道:“看来你未来的婆母是个好相与的。”
俩人又说了几句话,就有侍卫来请陈琬琰,洪涵儿拿起桌上两个巴掌大小的红色布袋,递给陈琬琰。
“民女请娘娘吃喜糖和喜饼,还请娘娘不要嫌弃!”
陈琬琰笑着接过袋子,说了句恭喜,就在洪家人的集体欢送中,与赵瑾瑜出了官坊,坐上了来时的马车。
“夫人可真是有本事。”
陈琬琰嘴里叼着根洪涵儿给的棒棒糖,嘿嘿嘿的讪笑,“你知道我这人别人对我热情,我就嘿嘿嘿,把持不住。”
赵瑾瑜慵懒的倚靠在车厢上,说道:“我说的是,洪家买了不少卤肉待客,不止腰、肚、肠、心、肝、肺,还有猪头、猪耳和猪脚,道道都是肉,我的小娇娇真厉害。”
“我就说,我尊贵的陛下为何要在洪家用饭呢,合着您是想瞧瞧寻常人家都吃什么。”
赵瑾瑜莞尔一笑,“听他们说日子越来越好,从前一月能吃两次肉就算多了,现在有了便宜的猪下水,一月能吃五六回,他家人喜欢吃猪血炒白菜粉条,不吃肉的日子,就吃猪血。”
陈琬琰嘴都快咧到天边去了,她查阅过这里的肉价,前前朝猪肉最低时九十文,前朝猪肉低时一百二十文,前朝末期物价蹦乱,肉价疯涨至六七百文的天价。
赵太祖建立政权,历经四朝,两代太子顺利继位,政权更迭平稳度过,第三任帝王登基后,太后一方外戚强势干政,执政中后期皇子间又纷争不断,物价起伏较大。
猪肉价格最低时七十文,高时过百文,寻常都在八十文左右浮动,逢年过节或有天灾动乱时浮动较大。
她现在的目标是,两年内破七十文的底价,然后再缓缓降低肉价,不过这都得看赵瑾瑜的本事,还有老天配不配合了。
“你想去哪里玩,夫君带你去。”
“咱们去山上放风筝吧。”
这么好的天气,不去放风筝可惜了。
赵瑾瑜吩咐完驾士,索性往她腿上一躺,闭目养神去了。
他调查洪家人时,意外得知洪大嫂会织布,而她娘是个有三四十年经验的老织娘,想着陈琬琰还在苦恼她的羊毛大业,他就特意带她去了趟洪家。
侍卫在街上给陈琬琰买了个蜻蜓风筝,他们还没出城,洪大嫂就收到了长毛毯子、羊毛还有新的纺织机。
洪涵儿正在翻陈琬琰送来的布料,洪老婆子就一脸喜色的跑了进来,抬手就在她背上拍了一下。
“涵儿,行啊!出趟门都能遇上贵人,娘就知道你是个有福气的,打听出他们是哪家王府的公子夫人了吗?”
洪涵儿涨红着脸,递给她娘一块墨绿色的织花缎子,“娘,这块适合您和爹,您拿去做新衣裳穿。”
“呦,这些料子艳色的多,也给你大嫂她们挑几匹,再挑几匹稳重的颜色,给你公爹婆母做几身衣裳,剩下的你都当嫁妆带去王家。”
洪大嫂还没进门,就听到她婆母在那挑布料,和洪涵儿讲婆媳相处之道。
“你看你娘对你嫂嫂们好,你嫂嫂们也孝顺你娘,新妇刚进门,做婆婆的肯定要端架子,你也别耍小性。”
“你对她真心,她往后也就端不起架子了,我瞧着你那婆母是个爽利的,有你哥哥嫂嫂在,也苦不着你。”
“对了,那两位贵客是哪家的公子夫人?他们邀请你去家里玩了吗?说没说下次再来家里?”
“只可惜了你长兄不在,要不然凭他那厚脸皮,定是要缠上去给人做小尾巴。”
洪大嫂在门外听的啼笑皆非,她家夫君无根无基还穷酸,若是豁不出去脸皮,哪里会有今日,她在门板上扣了几下才走进去。
“娘,您就别问涵儿了,那二位咱们攀不起,波哥做好他该做的,那位公子自然会提携他。”
“哎哟喂,那他还是个大人物了?瞧着比涵儿还要小几岁呢,他爹是哪位王爷?”
洪大嫂在洪老婆子疑惑的眼神中,对她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天。
洪老婆子险些蹲坐在地上,连忙捂着嘴噤声了。
洪涵儿见她娘被吓住,连忙替她拍背顺顺气儿,“娘您可别将他们的身份说出去,没得吓住爹和二哥他们。”
洪老婆子使劲的点头,连连保证,“娘不说,娘不说,那群瞎货,也不知道在没在皇……面前乱说话,我看他们可喝了不少酒!”
洪大嫂失笑,“我觉得他们正是来看百姓日常生活的,爹他们说不定还歪打正着了。”
她要是真能织出皇后娘娘想要的绒毛布,不但她家夫君会有好前程,连她都有皇后做靠山了。
不能想,不能想,一想嘴角就要咧到眼角了。
洪涵儿指着桌上的一堆布,对洪大嫂说:“大嫂,你来的正好,你挑几块自己喜欢的,给你和大哥做几身衣裳。”
“你都装箱笼里带着吧,咱家还有不少好料子,回头让大家挑几块就是了。”
洪大嫂说完,挽住洪老婆子的手,说道:“娘,方才那二位送来了新的纺织机和纺料,我那间织房放不下,想问问您,后面杂物房能不能腾一间出来。”
“这有甚难的,娘这就让你爹他们将织房隔壁的那间房搬空,一会就给你打扫出来。”
“谢谢娘!”洪大嫂欢喜的说。
洪老婆子拍拍洪大嫂的手,又拉住洪涵儿的手放在洪大嫂手上,慈爱的说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们一家人齐心,日子才会越过越好,娘只盼着你们将来也能和睦互助。”
洪家婆媳和洪涵儿还处在云巅之上飘着,陈琬琰已经到了城郊。
赵瑾瑜在马车上假寐,陈琬琰一边替他揉太阳穴,一边絮叨她的造纸大业。
“我是想着保护山林树木,废物利用,就用竹子、芦苇、麦秸,稻秆造纸,谁想着那纸又糙又厚,一写字就透墨,一透就是好几张!”
“尤其是那竹子造的纸,写了字还不能折,一折就裂。”
当初她可是对着三皇子赵锦锡大放厥词,说自己会造纸,可给她牛逼坏了,没想到会惨遭现实的毒打,连她爷爷都没救得了她。
“所以,你这次又把主意打到了甘蔗渣上?”
“对呀,这不是做糖要用不少甘蔗么,焚烧甘蔗废渣多污染空气啊,而且万一造成了,这不是就节约了成本,废物利用了吗?”
赵瑾瑜睁开眸子,目光炯炯的看着她,“这是你做山楂三味时就想好的?”
“是呀,算上损耗废渣什么的,四千斤甘蔗渣能出一千斤软纸吧,就算那纸不能写字,擦擦屁屁总行吧。”
“你这又是给镇西军的将士整的?”
“嘿嘿嘿,那边不是缺水嘛,普通兵士一块粗麻布反复用,多浪费水,反正甘蔗渣扔了也是浪费,就造呗!”
她自己是不愁布用,可有些穷苦百姓连粗麻布都没得用,树枝、土块、草叶子,用啥的都有,太不卫生了。
赵瑾瑜低笑了几声,问道:“你羞不羞。”
“这有什么羞的,要是造成了,制糖的成本低了,糖价不就能降了么。”
当然了,糖价到底能不能降,降多少,还得她的好夫君来运作,这就不是她能管的了。
“嗯。”赵瑾瑜懒洋洋的应声,低喃道,“不同的材料造纸,需要添加木浆等原料的比例不同,想用甘蔗渣造出写字的纸,也不是不可能。”
“你说的芦苇、麦秸、稻秆,我让朝廷在益州的造纸匠试了,造出的纸吸墨能力还可以,是有些渗透,但还不至于渗透好几张,竹子也没你造出来的那么脆。”
陈琬琰:“……”他什么时候偷偷背着她做了这么多?
“从你开始用甘蔗渣造纸开始的。”赵瑾瑜眼都没睁,就将她读穿了。
要不是因为发现她试图用甘蔗渣造纸,他都忘记她跟相王吹大牛,说自己会造纸,还大张旗鼓的开了个造纸坊。
结果,造出的全是废渣!
与万岁山冰释前嫌后,万岁山为了表忠心,送给她一张印刷书籍用的黄麻纸方子。
他以为她早就放弃用芦苇、竹子、麦秸、稻秆造纸了,一查之下才发现,她契而不舍的造了这么多年。
他能怎么办,只能让人去尝试改进呗。
“难怪瞧你近些日子很是疲惫,朝堂上的事就够你累的了,这些小事儿我来操心就好了,你可不能将身体熬坏了。”
“不能见你的日子孤枕难眠,就想找些事做,况且这也是在做善事。”
如她所言,废物再利用,生产出的纸,价钱会相对低廉,一经问世,足以让寒门学子兴奋了。
不过现在造出的还不够好,吸墨和韧性差了些,还在改进中。
“那你也得好好休息,你本就浅眠,再睡的少,身体哪里能吃得消。”
赵瑾瑜枕在她腿上,听她关心的碎碎念,身和心都是满足的。
马车在山脚下停下,二人携手上山。
三月中的日子春光明媚,不止有桃花朵朵娇艳,还有各色野花竞相绽放,结伴来踏春的人也很多。
“那是张若华和荀漫风吗?”陈琬琰眼尖的看到了几道熟悉的身影,她们身边跟了不少仆妇,还有七八个小女孩,和六七个小公子。
赵瑾瑜淡淡的扫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去年十一月,张若华生了第六个女儿,陈明玄的妾王氏、何氏还有几个通房都有过身孕,只要诊断是女胎,就没有一个能生出来。
这落胎的本事,比宫里那些人都厉害。
“那是郑清之和刘善瑶的儿子吗?”陈琬琰眼睛忽闪忽闪的盯着他们一群人,突然与一道视撞在了一起。
“是皇上!”郑凝露高声喊了一嗓子,就朝他们二人奔了过来。
“晦气!”陈琬琰低声咕哝了一句。
郑凝露冲到二人面前,脚下一崴就朝赵瑾瑜身上扑去。
赵瑾瑜挪步站到陈琬琰身后,冷眼看着她摔了个狗啃屎。
“嘶,好疼啊~”郑凝露疼的眼泪直打转,幽怨的从地上爬起来,一双小鹿般明亮的眸子委屈的看向赵瑾瑜,仿佛在控诉他的不怜香惜玉。
刘善瑶远远的看着都觉得尴尬,皇帝经受的引诱多了,哪里会看不穿她那点小伎俩,想靠投怀送抱讹陛下,根本就是白日做梦。
连府上的丫鬟,都不会用这么拙劣的手段,吸引家里的公子。
郑清之面不改色的上前,给赵瑾瑜二人行礼,“微臣参见圣上万岁,娘娘千岁。”
“朕与皇后微服出游,清之不必多礼。”
“舍妹御前失仪,还请陛下海涵。”
陈琬琰看到刘善瑶身后跟着的两名女子,在心里骂了郑清之一句薄情郎。
这种携妻儿出游的日子,还要带通房丫头一起,摆明了是给正室难堪,当初那么好的公子,负起心来也是够无情的。
她扭头就要瞪赵瑾瑜,却对上他无辜又无奈的目光。
陈琬琰:“……”
“臣妇见过圣上万岁,娘娘千岁。”刘善瑶对陈琬琰行了一礼。
张若华、荀漫风、齐二、齐三,还有郑、荀等几家的公子小姐,也跟随在她身后过来行礼问安。
“免礼,朕与皇后随便走走,你们不用跟着。”
陈琬琰看到这群人就头疼,好在赵瑾瑜也只想和陈琬琰一起偷个闲,并不想让人打扰。
“芙嘉见过皇帝姑父,皇后姑姑。”
陈琬琰低头看着五六岁的小女娃,打扮的粉粉嫩嫩,双丫髻上绑的七彩珠花轻轻晃动,小脸胖呼呼的十分可爱。
她摸摸自己光秃秃的手腕,尴尬的从袖中掏出一根棒棒糖,递到她面前,“给。”
这还是洪涵儿给她的喜糖。
陈芙嘉双手接过,恭敬的说:“谢谢皇后姑姑。”
陈琬琰又朝站在刘善瑶身边的两个小公子招招手,“来。”
二人一起抬头看向刘善瑶,见她点了头,才手拉着手一起上前行礼。
赵瑾瑜见她在袖中摸来摸去也没摸出东西,便从袖中掏出两支棒棒糖递给二人。
陈琬琰:“……”
“不用随驾,你们自去玩。”赵瑾瑜说罢,揽着瞠目结舌的陈琬琰走了。
“你什么时候拿走了我的棒棒糖?”
“我何时拿你的糖了,那糖是洪波父亲塞给我的。”人家说是喜糖,让他沾沾喜气,他就收下了。
陈琬琰‘哦’了一声,问道:“郑凝雪和齐大姑娘的儿女,什么时候到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