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冬韵暗骂一句讨债鬼,凝固的表情却松弛了下来,他们事情做的固然好,但若是没有彤霞的打点,只怕不会草草的下定论。
不说太医署、尚宫局和内侍省,就依小星与汪海生的暧昧关系,他那一关都不好过。
她起身,从妆奁的暗格里取了三万两银票,笑盈盈的递给彤霞,“彤霞大人,拿去请同僚吃茶。”
彤霞没有接她递来的银票,清高的说道:“我费了许多口舌,才让皇后缠着陛下出宫,若有主子在宫里,单单避火图的事,就不可能善了。”
崔冬韵就知道她不是个好打发的,不过今日确实因为宫里无主子在,才没横生枝节。
若是皇帝召上官秋,问避火图的事,她少不了要一通闹。
她又取了二万两,拉起彤霞的手,将银票塞到她的手中,“大人的本领妾已经知晓,日后断然不会再做糊涂事。”
彤霞抽回自己的手,面无表情的说道:“别以为事情处理完了,你就能有恃无恐,那两位太妃不是好糊弄的,好心提醒你一句,被她们发现端倪,我可帮不了你。”
崔冬韵想起那两位就头疼,与她们相处久了,当然知道她们是难缠的主。
上官秋的大宫女死了,她肯定不会就此罢休,等两位太妃回来,一定会去见她们,她也不敢再将三清观看守这么严了。
“只要避火图的事众人闭口不言,她们不知这事,就不至于生出太大的火气,我相信,依彤霞女官的本事,这件事并不难。”
彤霞冷笑:“崔夫人和崔小姐给人挖坑的本事,真是厉害。”
她帮崔冬韵瞒下避火图的事,就等于让上官秋吃了闷亏,一旦她们自己查出来,那些人就再不会信任她。
崔冬韵见她生气,心里顿时舒畅了不少,喝了口茶水说道:“那几个人不能死。”
刚处理完小星的事,那些证人就死了,她们立马就会怀疑到她身上。
“我当时只答应帮你洗清嫌疑,可没答应帮你蒙骗那几个。”
崔冬韵咬牙,将妆奁里剩下的三万两银票取出,还让彤霞看了空荡荡的妆奁,赌气道:“我只这么多了,大人帮帮忙。”
彤霞看着崔冬韵手中的三万两买命钱,眸光瞟向镜台上,摆放着一只不起眼的乌木首饰盒,微微一笑。
崔冬韵:“……”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住心底升起的愤怒,走到镜台边,打开了那只乌木盒子,取了两万两,又捧了一盒精雕打磨好的各色玉饰,摆到彤霞面前。
“这是我母亲,前几日给皇后娘娘送谢礼时,顺带捎给我的,给大人打点用吧。”
彤霞坐着没吭声,崔夫人挖了这么大的坑给她跳,绝对不会只拿这么点东西打发她。
至少,得凑齐她威胁崔冬韵时说的一百万两。
崔冬韵不甘的又捧出一匣子翡翠,一匣子宝石,外加二十万两银票,气鼓着脸,指着墙边硕大一麻袋珍珠,说道:“你能搬的动,你就拿去好了!”
彤霞走到麻袋边解开封口,随手抓了一把,珍珠颗颗圆润饱满,一看就是精挑细选出的上等货。
她满意的说:“熏风殿已经锁宫,宫人内侍都退回内侍省另行安排,目前各宫都不缺人,就先将人安置到浣洗司。”
崔冬韵皮笑肉不笑的盯了彤霞好一会儿,仿佛被她喂了满口死苍蝇,这袋珍珠本是装在箱子里送进来的,她母亲特别交代她不能昧下,她心里不爽,就装在了麻袋里,想恶心恶心彤霞。
“今夜崔小姐就能睡个安稳觉了,崔夫人知晓后定然欢喜。”
彤霞收起银票,轻松的扛起足有一石重的珍珠,夹着装满玉石翡翠宝石的匣子施施然离去,徒留崔冬韵咬碎了一口银牙。
因为小星死状凄惨,彤霞额外给了运尸的内侍一人十两辛苦银子,又自掏五十两让他们为其买副好棺木入土葬,再请道士给她做场法事,超度散怨气。
经手此事的人都得了打点,一桩人命案几息间就处理完了。
陈琬琰被赵瑾瑜亲的腿软,脸红的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埋怨道:“那么多人看着呢,羞死个人了。”
“你没在外人面前亲过我?”
“哎呀,你……我只是碰一下!”
当年那个薄面皮的小太子,已经长成厚脸皮的大灰狼啦!
赵瑾瑜拥着她往桃林的方向走,突然在一处小陡坡前站定,别扭的说:“李珩就是在这里救的她。”
陈琬琰往下看去,坡上的尖石头经过多年的雨水的冲刷,已经滚到了陡坡下的平地。
陡坡下,李珩说的那块横着的大石还在,周围躺了不少尖石子。
“我没有多少她的记忆,对这里也没有印象。”
赵瑾瑜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酸酸道:“李珩在京都时,每年九月都会来这里。”
“酸死了,九月重阳日,不就是登高望远时,登山不是正常?”
“反正他去年没来成,今年、明年、后年也来不了。”
“哈哈哈哈哈哈,要不你抱着我滚一次?”
看着赵瑾瑜无可奈何的样子,陈琬琰笑的眼泪都快挤出来了。
她拉着不情不愿的赵瑾瑜往桃林走去,“快走吧,那桃林里的美娇娘,可等好半天了。”
小丫鬟告诉郑凝露帝后正在往这边走时,她就已经在桃林中翩翩起舞,只是跳了老半天,也不见帝后过来,正当她准备歇歇脚的时候,帝后却相携而来。
陈琬琰笑道:“凝雪跳舞也是极好,她的妹妹也很厉害,崴了脚还能在不平整的土地上跳这么好,不像臣妾,一点痛都忍不了。”
“夫人当年一支鼓上春深,至今无人能超越。”
赵瑾瑜似是还能看到她足尖轻点鼓面,振起鼓上铺的花瓣,她比飞起的花瓣还要轻盈肆意。
想起她的腿上被扎出的血窟窿,以及那年郑凝雪替她跳的鼓上春深,他与郑清之、李珩、梁欢、沈括等人,共同完成的秀丽江山图。
他永远都记得,她跪伏在鼓上说她站不起来。
那时他就发誓,他要让她高高的站着,这辈子除了天地祖宗,她不用跪任何人。
二人就站在一旁,看郑凝露跳完了一整支舞,正准备离开时,却被故作惊讶的郑凝露叫住。
“臣女不知陛下与皇后娘娘要来此处,还请陛下与娘娘勿怪。”
刘善瑶不肯带着她到帝后面前露脸,张若华就给她指了桃林,提醒她这个时节登山游玩的,都会来这十里桃林瞧一瞧。
“看在你姐姐凝雪的面子上,本宫就不同你计较了。”
郑凝露:“……”她就谦虚一下,这处是她先来的吧?
她凭什么要给后来的道歉?
但在皇帝面前,她必须要保持名门闺秀的端庄,给他留下一个深刻的好印象。
她将披散的头发都拨到右侧,低垂着头颅,露出左侧白皙的脖颈。
“臣女多谢娘娘恩典。”
赵瑾瑜侧头看向陈琬琰全露在外的脖子,将她的衣领往上提了提。
陈琬琰:“……”什么毛病?
“娘娘今日未带侍女,不如让臣女跟随在您身侧伺候。”郑凝露紧张的提议。
陈琬琰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转了半天,也没想到有什么地方需要郑凝露伺候。
她既不吃东西,也不喝茶,她要怎么伺候?
让她当众给自己捏肩捶腿?
那旁人还不知要怎么说她刻薄呢。
“要不,臣女陪您说话解解闷?”郑凝露小声建议。
赵瑾瑜不悦的蹙眉,要不是前几日在杜家抄没的别院里,又挖出三十多万两黄金,还有八百多万两白银,他这会儿的怒火能烧死这没眼色的女人。
他家皇后与他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需要她来解闷吗?
郑凝露见他们二人没反对,就跟在他们后面,大着胆子说了几件趣事儿。
“前些日子,臣女去汝阳公主府吃筵席,张表姐带何姨娘一起去了,席上众人都说,她与何家的几位小姐容貌有七八分相似,有不少夫人提议两家连宗。”
陈琬琰和赵瑾瑜对视了一眼,朝中官员为了利益,异姓多为联姻,同姓不能通婚,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连宗。
有些寒门新科进士运气好,一入朝堂就能与同姓官员连宗,再另结一门好亲事,不管是停妻另娶,还是纳贵妾充当平妻,仕途都会平坦宽阔。
像洪波这种农户出身的超贫寒官员,朝中也没有几个,虽然他粘上谁就不撒手,但他本质还是淳朴的,并没有停妻另娶,或是收纳美妾,逢迎士族。
话说回来,竟然有人在安阳公主府的筵席上说连宗的事,难道就不怕被她下了面子?
还是说,这事儿根本就是张若华与安阳公主,何驸马一家商议好的,否则她怎会带个妾室到公主府吃筵席。
“何夫人也说同何氏有缘,还笑说要同何大人商议连宗,席上的夫人们都说何氏运气好,安阳公主还赏了她不少丝帛首饰。”
陈琬琰故作不经意的问:“安阳公主这般抬举何姨娘,张氏能高兴?”
“表姐为人大度,自然是高兴的。”郑凝露阴阳怪气的说完,还对着陈琬琰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况且连宗是荀夫人先提的。”
“表姐还打趣说,头次带何姨娘到公主府,就结了门贵亲,下回带上王姨娘,看还能不能有同样的福气,王将军家的长媳还主动邀表姐赏花,安阳公主也邀表姐常去公主府做客呢。”
话说到这里,陈琬琰已经很确定这就是商量好的局,看来何家非常满意与沈家的这门亲事。
何坤与沈七刚成完亲,安阳公主与何家就同王咏良串通一气,迫不及待要染指镇西军了。
不过,何副将早就怀疑何氏的身世,倒是没什么担心的,只是他们帮着找了这么久,也没有他亲生女儿的消息,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照你这么说,你张表姐还是有福之人了?”
郑凝露意有所指的回答:“大度的女人都有福气。”
陈琬琰笑了笑,根本不在意她暗喻自己小气无福,真心实意的说:“希望你成亲后,也能做个有福气的大度女人。”
郑凝露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俏脸瞬间就青了。
刘善瑶疑惑的看着已经跟了帝后许久的郑凝露,依照她对陈琬琰的了解,早就该不耐烦了。
郑清之道:“只要皇帝愿意,皇后又能如何?”
“皇后是什么性子,我比你清楚,不想家破人亡,就收了你们那点心思,张氏就是只披着人皮的豺狼,皇后也没少在她手上吃亏,这里头多的是你们不知道的事,少在那儿自以为是。”
郑清之因她的疾言厉色怔忡一瞬,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大大咧咧的俏皮姑娘,这几年她变得沉稳冷静,对他也是温柔体贴,基本就没有与他抬过杠。
“那你说说,皇后都吃过什么亏?”
“这是皇后与我的小秘密,我跟你说不着,我儿子的亲事,你们休想插手,否则别怪我与你翻脸。”
郑清之一听也来了兴致,追问道:“你要如何同我翻脸?”
刘善瑶抬眼,瞥向那俩穿着彩色罗衫的女人,奴籍不得为妾,不过是两个通房而已,纵然卖身契不在她的手中,但把她们转赠给小厮做配,她还是能做到的。
婆母又如何,再敢给她房里塞人,她就买几个貌美的瘦马,让人献给郑国公,若她与她那群女儿还不消停,那她郑家的出嫁女一个都别想安生。
多的是想出头的官妓,她就不信治不了她们。
“你是要我与绝恩断义?”郑清之见她看着那两个通房不说话,蹙着眉问。
刘善瑶微微一笑,“我儿子还要继承国公府的家业,我为何要给旁人让位。”
郑清之闻言提着的心稍安,疑惑的问道:“那你什么意思?”
“我为何要告诉你,我一个外人……”
郑清之一听她说自己是外人,立马急了,“你是我的妻,与我最亲的人,怎会是外人呢?”
刘善瑶扭头,冲他呲牙咧嘴的笑了一下,“那你听我的,别信你表姐。”
郑清之余光瞥向与荀漫风一起赏花的张若华,点了点头,问道:“她究竟如何得罪了皇后?”
“你们都当她是受了张家的连累,很可怜,陈国丈也因为偏心娘娘对她不满,那你可知她对陈家做过什么,国丈又为什么把她和国舅赶出将军府别居?”
郑清之摇了摇头,人家家里的事就算有传言,那也只是皮毛,他素来只听过张若华的贤名,没听人说过她的不好。
倒是听说了不少,陈家父女蛮横霸道的传言,他认识的陈琬琰,也确实很霸道。
“国丈捐家业的事,你若是还记得,就想想,那份家产清单是如何流传出去的。”
“你的意思是,张表姐干的?”郑清之不信的说,“她没理由这么做,她是陈家的宗……陈家就那一个嫡子,将来家业都是他们夫妻的,她为什么要做这种糊涂事。”
“我就知道你不信,你写信问问张策,她管家时,是不是让张家的奴仆敲诈顾客,刻意败坏国丈名声,拿陈家的银钱给张家铺路。”
“国丈分大半家业给皇后,都是为了陈国舅,并不是因为偏心,你真当国丈是因为与张家有仇怨,才不让她理家?”
郑清之瞠目结舌的盯着刘善瑶,想从她脸上看出她说谎的心虚,但他只看到了坦然。
“你少这用这种眼神看我,娶了我,算你郑家福大,否则就跟那愚蠢的荀氏一样,成了她光复张家的踏脚石。”
“光复?”郑清之眯了眯眼,直觉这个词用的十分微妙,“光复张家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