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醉就喝醉,有什么不能说的。”陈琬琰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
三月十七,赵瑾瑜为赵宝璐加封号,赐封地,行出阁礼,允其出宫建府。
“女儿拜别父皇、母后!”赵宝璐换上公主礼服,端庄的跪在二人面前,行了个标准的大礼。
陈琬琰掏出帕子擦眼泪,刚说了几句叮嘱的话,心中就涌上一股难忍的酸涩,喉咙紧的再说不出话了。
出宫建府就意味着,她要嫁人了,无诏不得随意进出宫门了。
“父皇教导你的都记住了?”
“兼听则信,偏听则暗,儿臣都记住。”她是君是主,不能被臣和仆蒙蔽视听,纵容其为非作歹。
“去吧!”
赵宝璐他行了大礼,被宫人扶着起身,后退至路西侧,才转身朝辇车走去。
“宝璐!”
陈琬琰起身要去追,却被赵瑾瑜按在位置上,冷硬的命令,“让她走。”
陈琬琰气的直掉泪,拔了头上的一对九尾凤簪给红花,“给大公主,她是本宫的女儿,本宫要她自由自在的活一生。”
送走赵宝璐,陈琬琰食不下咽,没几日就病倒了。
赵瑾瑜在蓬莱宫醉酒,临幸了焦姨娘为沈国公生的庶女沈珍,人就住在灵雎宫,他每隔几日就去灵雎宫一趟。
“娘娘,您吃点东西吧。”红花眼见她病的脱力,还在翻册子,急的直掉泪。
陈琬琰无力的摇摇头,“本宫要给宝璐选个好夫婿。”
他们二人的共生咒解了,她被沈家祖孙下的诅咒还没解,算算日子,她最多也就能再活两三个月。
选来选去挑了几位,打听才知都是开过荤的,和家中表妹走的近不说,通房又都是从小在他们身边伺候,她烦躁的扔掉册子。
想起还在掖庭局摇纺布机的沈琢,心里的火气噌噌的往外窜,揣着一杯毒酒杀过去,过去竟然扑了空,一问才知道,人被调去了灵雎宫。
冲到灵雎宫门口,看到久未谋面的赵瑾瑜和沈珍相对而立,沈琢侍奉在二人身侧,一口气堵在胸口,昏厥过去。
再醒来,人已经回到凤仪宫,陈琬琰怔愣的望着帐顶,心如死灰的问:“陛下来了吗?”
红花摇摇头,“奴婢去请了,没见到陛下。”
就连皇子们也没见到,他们身边伺候的内侍,只说会把话带到,人却是到现在都没出现。
“本宫没事,别惊扰到孩子,你先下去吧。”
陈琬琰浑浑噩噩躺了几日,还没想好怎么拉沈琢给她陪葬,赵瑾瑜却突然给九位皇子都封了王。
并令赵琛、赵珶两兄弟行完出阁礼,即刻就藩,七位未成年皇子暂留京都,成年后再去藩国。
又下了一道给赵宝璐和沈五郎赐婚的圣旨。
“天杀的赵瑾瑜,竟敢给我儿赐这种婚!”陈琬琰挣扎着起身,要去找赵瑾瑜算账。
赵宝璐进宫谢完恩,来看陈琬琰,见她连站都站不稳,连忙上前去扶她。
“母后,您消消气,是女儿非沈五郎不嫁,您要怪就儿臣,不要迁怒父皇!”
“你说什么?”陈琬琰推开她,抖着手指着她的鼻子,“我说没说过,不娶沈家女,不降沈家郎,你知不知道那是虎狼窝?”
她和沈家不和几十年,中间夹着老沈国公夫妻两条命,沈三郎被迫娶张若华的七女儿,他心里恨不恨赵宝璐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沈家就是个火坑!
沈珍和沈琢围着赵瑾瑜,沈家还有个沈珍的生母焦姨娘,随便给她下点绊子,就能让她一生不顺!
“是儿臣不孝,还请母后成全儿臣。”赵宝璐跪倒在她面前,倔强的嘴脸与她年轻时如出一辙,典型的不撞南墙不回头。
“好,好,以后有你吃苦的时候,你别来本宫坟头哭!”陈琬琰气的呼吸不畅,将她赶出凤仪宫,呆坐了良久。
她是没几日好活了,只能尽可能的替赵宝璐铺平前路。
赵琛兄弟的封地挨在一起,俩人行过出阁礼,一起来向陈琬琰道别。
“母后,您要保重好身体,不要担心儿臣。”
陈琬琰身着华服,厚厚的脂粉像是一张假面具,遮挡住她的病容,她慈爱的拉着二人的手,不住叮嘱:“你们两兄弟要互相扶持,莫要被别有用心之人挑拨的离心,只有你们兄弟团结一心,才能攻无不克。”
京都的事她来安排,大不了死前一碗绝子药喂给赵瑾瑜,让沈家摘个烂桃。
“儿臣不能在母后身边侍奉,还望母亲多保重。”
“天宝,你是长兄,有教导弟弟们的责任,他们若是做错事,你要耐心的教导他们,给他们改过的机会。”
陈琬琰又对赵珶道:“你是承上启下的次子,上要敬爱兄长,下要给弟弟们做榜样,你的一言一行都能影响到弟弟们,你身上的责任比你兄长更重。”
赵珶郑重的回答:“还请母后放心,儿臣定然会以身作则,绝对不会闹出兄弟阋墙的丑事。”
“好。”陈琬琰满意的看着他们,“色令智昏,你们切记不可被女色迷惑,母后会为你们挑选合适的王妃,不要被那些别有用心的女子骗了。”
赵琛神色微动,愧疚的说:“沈表姑和皇姐被赐婚的事都怪儿臣,您不要因为这事和父皇怄气,儿臣知道错了,日后定然不敢再犯。”
蓬莱宫宴父皇离席后,沈表哥就带他去见沈表妹。
沈表妹哭着说,他因沈表姐得罪了皇长姐,母后和皇长姐给沈表姐下避子药,导致她多年无子,还让媛姨母将她府上搅的一团乱。
说害怕母后发现他们私下有往来,也会这么对付她,哭着往他怀里钻,他觉得浑身燥热,不知怎么就与她滚在了一处,还被沈表姐带人闯进来看到了。
“都是儿臣一时糊涂,皇姐是因为儿臣,才主动提出嫁给沈五表哥,您不要怨怪父皇,都是儿子的错。”
陈琬琰想起她那傻女儿,心就一抽一抽的疼,她不愿意孩子们与沈家结亲,这事无人不知,赵宝璐竟然为了赵琛,牺牲自己的一生。
“你与那沈……有没有?”
赵琛两眼泛着泪光,头摇的像拨浪鼓:“儿臣一直记得母后说的话,不敢做越矩之事。”
他当时虽然情难自控,但也在努力唤回理智。
但他却因沈表妹的话,生母后和皇姐的气,父皇臭骂他一顿,说那都是子虚乌有的事,他被沈家几兄妹做了局,命他回宫反省,他才知道自己被下了药。
“是儿臣不孝,儿臣愧对母后的教导,也对不起皇姐。”
皇姐让他不要告诉母后,她不想母后担心,还告诫他不要再被女色迷惑。
“宝璐这傻孩子……”陈琬琰低声呢喃,她女儿长大了,会为他人着想了。
赵珶道:“母后放心,有我们兄弟在,不会让皇姐受欺负的,为了儿子们,您也不要再和父皇置气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琬琰连忙道:“好好,你们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不要让心怀叵测之人骗了,京都有母后,你们不用操心。”
她将准备好的两匣子银票给他们,福多在门外匆促两兄弟离开,陈琬琰再不舍,也只能放他们离去。
“去把王嬷嬷叫来。”
她倒是要问问,那夜蓬莱阁究竟出了什么事,沈家女对赵瑾瑜就这么有吸引力,能接二连三的栽倒在她们身上。
王嬷嬷一到凤仪宫,就将那夜的事,事无巨细的说了。
“那夜陛下并没有饮太多酒,喝了大公主递的酒后,陛下说有些醉,便先离席,第二日奴才们才知道陛下临幸了沈珍。”
陈琬琰眉头紧锁,赵瑾瑜这人爱干净,行完房肯定要沐浴,不可能带着污秽睡觉。
第二日才知道临幸沈珍,就是没叫水,里头有那种动静,汪海生他们会不提前给他备水?
“沈珍怎么进的陛下寝宫?”
王嬷嬷抿唇道:“陛下半路谴汪内监离开了一会儿,是沈国公与几个内侍搀扶着陛下回的寝殿,没有人看到沈小姐是怎么进去的。”
事后她猜测,应当是扮作内侍混进去的。
依照陛下的谨慎,想给他下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要不愿意,早让人把沈珍拖出去了。
保不齐就是陛下为了防皇后,特意这么把人带进去的。
“大皇子出事时,陛下已经歇下,是大公主出面解决的。”
陈琬琰讥讽道:“什么歇下了,父子前后脚离的席,算时辰他那会儿正在和人欢快呢。”
王嬷嬷眉头一皱,“奴婢去给陛下送醒酒汤,汪内监说陛下已经睡沉,殿外伺候的内侍和奴婢说,陛下是脚拖在地上被架进殿的,不像是还醒着。”
她若不是打听清楚,哪能放心的走,醉成那样怎么可能临幸女子。
“陛下那日醒来,罚了汪内监,半个月都没让他进宫伺候。”
陈琬琰凝神听完,问红花:“不是说汪内监是因病告假了吗?”
“奴婢打听到的就是汪内监因病告假。”
王嬷嬷道:“这是在灵雎宫伺候沈姑娘的宫人无意中听到的,奴婢派去汪家打听消息的人,今日才给奴婢答复。”
“邪门啊,他那酒量不至于喝瘫吧。”陈琬琰不解的歪在榻上,赵瑾瑜并不嗜酒,他喜欢时刻保持清醒,不会把自己陷入危境。
喝醉就有可能被人摆布,遭人毒手,他冷落她,还把所有皇子都封王,就是防着他们娘几个,怎么可能把自己喝到人事不省。
“算了,管他临幸谁,你们给沈珍多灌几碗避子汤,他们不需要异母弟。”陈琬琰疲累的说,“给焦俊挖个坑,把他全家流放到咱们的地界去。”
省的他跟在沈括屁股后面兴风作浪,焦姨娘的儿子,龚秋雨早就让人去引着他花天酒地,多半是废了。
李六郎听说赵宝璐被赐婚的消息,去公主府见了她一面。
“公主真喜欢沈五郎?”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好,赵宝璐说不喜欢他,还说他年纪大了,催着他定亲成亲。
他的亲事刚定下,她就和沈五郎定了亲。
“嗯。”
“他不是你的良配。”
赵宝璐嗤笑一声,轻佻的伸手勾住他的下巴,“他应该担心,本公主不是他的良配才对。”
她赵宝璐,可是父皇母后宠着长大的嫡公主,能让旁人拿捏?
李六郎往后仰,避开她的手:“公主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赵宝璐揪住他合的板正的衣襟,调笑道:“你这人就是无趣,跟你爹一样刻板,摸你一下怎么了,你浑身上下,本公主哪里没摸过?”
李六郎被她从小打到大,哪处没被他打过?
李六郎掰开她的手,将她的手往下按,冷凝着眉眼,道:“这里你摸过?”
赵宝璐呆滞的抓抓,李六郎不自在的想推开她,赵宝璐却抓着他不放手。
“我就知道你是来勾引我的,”赵宝璐嬉笑着把他推倒在榻上,“那你可别怪本公主对你不客气。”
李六郎任她上下其手闹了一会儿,才红着脸推开她:“我不刻板。”
赵宝璐躺在榻上勾勾唇角,“你不刻板,你喜欢守规矩。”
她已经努力的变成他喜欢的样子了,可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母后失宠,皇弟被算计。
自从察觉父皇放任赵琛和沈家表妹亲近,又为此冷落母后,她就知道她和李六郎不可能了。
母后若是知道父皇的想法,一定会和他大闹,而他们姐弟不能有一个失宠的母后。
所以她才让李六郎先定亲,挡住母后为她赐婚李六郎的想法。
“小时候你就喜欢让着我,这一次也谢谢你了。”
李六郎抬手摸摸她湿润的眼角,他请父亲向陛下请旨赐婚,父亲却说让他再让公主一次,没想到这一让,他就多了个未婚妻。
她本是恣意潇洒的骄阳,不该为他变成娴静端庄的闺秀。
李六郎黯然起身:“微臣走了。”
“欢迎再来。”赵宝璐随手扔给他一块,可以随时进出公主府的玉佩。
既然不能嫁给她想嫁的男人,她要继承母后的宏愿,潇潇洒洒养面首。
陈琬琰一连几日让人去请赵瑾瑜,都没人见到人,她请求出宫探望赵宝璐,也被他拒绝。
灵雎宫里住了人,她也不能走密道出去,越想越气,气着气着病竟然好了。
又开始成夜成夜的睡不着。
“给本宫上个妆,再做几样陛下爱吃的点心。”
今日是十五,赵瑾瑜肯定会来凤仪宫,她一定要抓住机会,求个出宫的机会。
她要回南诏,到巫族去问问她身上诅咒的事,两个月不够她给孩子们谋划将来。
那种所谓的绝子药,只要悉心调理几年就能治好,而且她观察发现,赵瑾瑜最近对入口之物要求很严格,想让他喝绝子药,没那么容易。
“娘娘您去休息一会儿吧,天都要亮了。”
陈琬琰活动一下僵硬的手脚,走到窗前,打开窗深深吸一口气,她等了一夜,赵瑾瑜竟然没有来。
“伺候本宫梳洗,你便去歇着吧,今日不用伺候了。”
陈琬琰静静的望着微微泛白的天光,或许后宫很快又会热闹起来。
红花利落的给她净面拆发髻,卸去珠翠钗环,按照她说的用发带束好发,脱去端肃的宫装,换一身素净常服。
陈琬琰满意的看着铜镜里的人像,对红花摆摆手:“你下去吧。”
她对着妆台上的琥珀琉璃手串发了会儿呆,又取下压裙子的禁步,再气恼的摸摸脖子,摘下一直带着的暖玉,最后又从袖袋摸出一块凤凰名佩,整整齐齐的摆在一起。
手串是沈太后给的,禁步是赵瑾瑜就藩前亲手做的,暖玉和凤凰名佩是他们二人定亲的信物。
“好啦,什么都没有啦!”陈琬琰点点铜镜中那人的鼻尖,偷偷在身上藏了一支空心白玉簪。
算着时间离开凤仪宫,守在灵雎宫去紫宸殿的必经之路上,小胖脚无聊的画着圈圈。
四月的天气还有些冷,她搓着手等了一炷香,总算看到赵瑾瑜的步辇缓缓而来,汪海生恭敬的跟在一侧,尴尬的垂着头不与她对视。
陈琬琰恭敬的行了个跪礼,许是没有跪习惯,地上冷硬的青砖镉的她膝盖生疼,别扭的动了动,“臣妾参见陛下!”
步辇在她面前停下,汪海生扶着赵瑾瑜下步辇。
“皇后在这里等我?”
陈琬琰轻轻吐出一口气,闻到他袍子上陌生的香气,愣愣回道:“臣妾想去兰若寺,为父皇母后点盏祈福灯。”
赵瑾瑜喉头动了动,想拒绝,最后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愧疚,应道:“好。”
伸手将她扶起,陈琬琰借着他手的力道扑过去抱抱他,对他咧嘴一笑,露出八颗小牙。
“臣妾谢陛下恩典。”
今天他的衣襟合的老高,就像她初次进宫那天,那时候他还是个单薄的少年,也没有现在的通身威严。
赵瑾瑜身子微僵,下意识抬手轻拍她的背,低声嘱咐:“早点回来。”
怀里的人半天没应声,头埋在他的怀里,看不到她的表情,他刚有点心慌,陈琬琰就笑嘻嘻的抬起头,垫脚安抚似得亲亲他的下巴。
“今天不是意姑姑给陛下熏的衣裳。”她笑弯了眼睛,注视着赵瑾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