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7章 你是天子，孤又是谁？
洛邑！
上一次来的时候，青玄是趾高气昂，天下无双。
这世上，也许有自己办不成的事。
但是这世上，没有自己拿不出的东西。
长生！
这是多少帝王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事物。
长生不老药——这次是真的，没有任何副作用。
直接让人脱胎换骨。
褪去人的皮囊，拥有神躯。
神果，那可是三百年一开花，三百年一结果，三百年一成熟。
大约千年光阴，才能结出一颗果子。
青玄也没想到，上界如此慷慨大方，直接赐下神果。
可现在，天子一脸嫌弃看着神果。
“青玄，这东西，比之姜国的鸡蛋，孰贵孰贱？”
大殿中的臣子也附和着低笑。
之前天神们把长生神果吹得天上少有，地上绝无。
谁知道，几天功夫，姜国就整出了“天命玄鸟，降而生姜”。
民间酒馆更是吹嘘说，姜国只需要一枚鸡蛋，就能让人死而复生。
传说固然夸张，可这也说明，在老百姓心里，起死回生不是什么难事。
更不是天神独有的能力。
之前听说自己只有三个月的寿命，天子感觉整个世界都黑了。
可是“天命玄鸟”一出，天子又感觉自己行了。
南郭离死了十多年都能重生，自己好歹还有三个月呢。
不急！
不急！
一点儿都不急！
青玄心中狂怒。
到底哪出了问题？
她亲自跑了一趟姜国，亲眼目睹“天命玄鸟”的过程。
她敢对天发誓，那熟悉的场面，熟悉的太阳能量，与天神如出一辙。
只是，祭祀中对太阳能量的控制太精妙了。
阳光凝聚成氤氲雾气，凝聚成流响清泉，甚至融汇成一颗崭新的太阳，在太阳中心孕育出新的生命。
青玄看到了。
所以她确定，叛徒不是那七个蠢货。
但她更迷茫了。
究竟谁是叛徒？
还有神果……
“天子，你无需昭告天下，就能得到这颗神果。”
青玄终究退让。
无需向天下传达“君权神授、奉天承运”的思想。
然而，退让换来的是哄堂大笑。
“要不还是昭告天下吧，改成：君授神权，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不行，还是则天法地吧。”
“君授神权也不算错，没有君王册封祭祀，哪有神明呢？”
“不错不错，要不还是昭告一下吧。”
青玄黑着脸不说话。
托盘里的神果宝气缭绕，神光熠熠。
一层层天然的禁制在周围流动，保护神果不受外界浊气熏染，不受虫豸鸟雀损伤。
甭管疗效如何，光这卖相就很抓人眼球、扣人心弦。
原本，凡人看到这一幕应该是五体投地、顶礼膜拜。
可现在一个个都笑得前仰后合。
神果所有的异象，在他们看来都是假象。
为了掩饰真相的光影效果罢了。
青玄自然不会对着每个人说“这是真的”，“这真是真的”。
而她的沉默进一步助长了众人的判断。
“既然天子不需要神果，也罢，姬氏之中谁想要，尽可以来找我！”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天子还有三个月的寿命，三个月后谁登基？
原本没有定论。
可如果谁得到神果，得到天神的认可和支持，那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吗？
大权在握，还有长生不死。
两个，全都要！
无论嫡出、庶出，无论长子、次子。
只要得到天神的认可，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啊。
想当初，武王姬发也不是嫡长子。
就是得到天神认可罢了。
自己这是敬天法祖啊，武王当面也挑不出什么理。
天子瞬间变了脸色。
这就是凡人最大的软肋——继承人！
当今天下，太多国家因为继承人闹出祸事。
轻则伤筋动骨，重则国家覆亡。
其中也包括姬氏。
平王东迁，也是继承人闹出的幺蛾子。
只不过，自己这次面对的挑战更大，威胁更多。
姬氏中，所有成员都会成为自己的敌人。
所有姬氏成员都迫不及待想取代自己。
“慢着！”
天子终于服软。
“呈上来！”
旁边的宫人立刻一溜小跑。
青玄看了宫人一眼，她有点担心。
万一这家伙不顾一切把神果吞下去怎么办？
自己手上就这一颗。
上面为了把这颗果子送下来，花费了巨大的代价。
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有第二颗了。
想到这里，青玄端着托盘径自走向天子。
宫人惶恐的低下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刚才那一瞬间，他真有类似的想法。
青玄如此行为，宫人觉得是识破了自己的想法。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看到这一幕，众人迅速醒悟过来。
“竟然能看透人心？”
“天神还有这等能力？”
“赶巧了吧？”
“也对，无论谁，近距离面对神果，都会心生贪念。”
“换成你我也一样。”
“总之还是小心着点。”
官员们平日里干的最多的就是揣摩人，琢磨人心。
这种看透人心的能力，他们梦寐以求。
与此同时，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掩藏自己的内心，追求喜怒不形于色。
近距离看着神果，感受着神果中澎湃的生机，天子不由自主喉头干涩。
他的身体在躁动。
浑身上下，里里外外，每一个脏器，每一处筋肉，全都在疯狂呐喊。
身上的皮肉骨骼不受控制的颤动，宛如万千飞蛾，想要扑向神果。
天子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崩溃。
除了意识是清醒的，其他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神果是货真价实的，绝非次品，更不是样子货。
只可惜，此时的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给我……给我……给我啊……”
“我要……我要……我要啊……”
这声音沙哑、怪异。
别说大殿中的其他人，就连天子都吓了一跳。
因为，他没有说话，但这声音又的的确确是从他口中发出来的。
不，不是口中，而是身体中。
仿佛体内还有另一个人，另一个意识。
青玄瞬间站得笔直，手掌也高高举起。
天子站起，然后“噗通”一声跪下。
他双手高高举起，眼睛里满是渴望。
“给我……我可以献出一切……无论什么……”
大殿中的臣子们瞬间意识到不对。
“妖孽！”
“你用什么邪术控制了天子？”
“混账东西，竟敢在大殿之上行鬼魅之术！”
青玄哈哈大笑。
“邪术？控制？鬼魅？真是可笑啊……”
“扪心自问，难道你们就不想要吗？”
“你们就不想长生不死吗？”
“你们就不想摆脱轮回之苦吗？”
“天子，不过是说出了他内心中的话！”
“你们一个个口是心非，明明很想要，却还装出一副圣洁清高的模样。”
“你们可以骗过所有人，却骗不过自己！”
说着，青玄手掌动了动。
青碧色的神果瞬间滑落。
三尺的距离，却仿佛云端和大地。
天子欣喜若狂。
左手一伸，想要抓住，右手却更快一步，率先接触神果。
然而，天子的嘴后发先至。
“嗷呜！”
一口吞下。
大殿瞬间静止。
所有人都在盯着天子，一眨不眨。
神果到底什么味道？
神果到底有什么功效？
长生不死究竟怎么实现的？
就这？
没了？
众人心中的躁动上升到顶点时，天子突然仰天长啸一声。
身体极力后仰。
后脑勺几乎挨着地面。
一团碧绿的光芒在他腹中绽放。
不用说，那就是神果。
果实中伸出一道道翡翠色的脉络，根须一样遍布四肢百骸。
绿光以果实为中心，涟漪似的荡漾开来。
一遍又一遍冲刷天子的身躯。
许久之后，绿光开始沿着相反的方向回缩。
一道道涟漪向腹部汇聚。
神果开始膨胀。
天子的身躯一点点直立起来，随即佝偻下去。
脊椎就像一张大弓，高高凸起。
人们甚至能清晰看到脊椎的节点。
“噗嗤！”
衣物爆开。
“噗嗤！”
脊椎裂开！
天子后背涌现出一道无比凝聚，刀锋一样的绿光。
光芒没有立刻消失，而是不断向两侧拓宽。
看到这一幕，众人惊骇欲绝。
“蝉蜕……蝉蜕……”
没错，就是蝉蜕的样子。
联想到天子刚才极力后仰的模样，也跟蝉蜕仿佛。
似乎为了印证众人猜想。
一个浑身包裹着绿光的人形从缝隙中钻出来。
绿油油、亮闪闪的婴孩。
上半身钻出皮囊，下半身却还陷在里面。
婴孩极力撑着皮囊，想要把下半身拔出来。
然而，它努力许久，还是没能做到。
这时候，耷拉在地上的脑袋说话了。
“夺舍，这是夺舍……可恶……他不是孤，不是孤……”
“来人啊，杀了这妖孽，杀了这妖孽……”
“护驾，护驾！”
“李爱卿，李爱卿……”
“你们一个个还愣着干什么，杀了他啊……”
大殿中，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瑟瑟发抖。
刚开始，众臣子还站着，可是很快就跪倒下去。
这一幕太恐怖了。
更恐怖的是正在钻出皮囊的生灵。
他与天子长相一模一样。
上了年纪的老臣都知道，那就是天子年轻时候。
刚开始还是婴孩模样，可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就长到七八岁。
再几个眨眼，已经是俊秀的少年。
新生命似乎对当下的大小很满意，于是停止了生长。
当天子呼叫着护驾时，那新生命也环视一周。
与其目光对视的臣子都感觉心神颤抖，浑身战栗。
熟悉的威压！
这是天子没错。
与天子君臣相伴数十年，他们对天子的眼神熟悉到极致。
这种感觉，绝对做不了假。
可他是天子的话……
地上那个皮囊又是谁？
到底谁是真的？
到底该信哪个？
臣子们很快就做出选择。
一个是失去生机，奄奄一息的皮囊。
一个是刚刚诞生，拥有无限寿命的神眷之人。
效忠谁，还用考虑吗？
但凡犹豫一秒钟，都是对智商的侮辱。
“臣，叩见天子！”
“参见天子！”
“天子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次，他们是真诚的，发自内心的。
因为天子真有可能活一万岁。
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时代过去了。
今后是真正的千秋万代。
绿光还在闪烁、流动。
涓涓细流一样，从皮囊中汇入新身躯。
新生的天子双手向上拥抱。
“赞美上天！”
“感谢上天赐我新生！”
“感谢上天将我从这牢笼中拯救出来！”
“君权神授，奉天承运！”
这一刻，青玄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新生的天子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很直白，也很实际。
他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明白谁能满足他的欲望。
而不像老天子……
既要又要，既当又立。
如果不是因为天子秉承气运，身份特殊，青玄早就想弄死他了。
现在好了。
天子依旧是天子，依旧是秉承气运的所在。
只是，天子的思想改变了。
神果唤醒了他心中沉睡的、长期被压制的本能。
老天子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体力、精神、意念，全都抽丝剥茧一样消失。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看着“自己”。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视角，前所未有的体验。
但是……
这很神奇。
“原来……孤长这样……”
“孤年轻的时候，还真好看……”
“比孤更加意气风发啊……”
终于，新生的天子挣出皮囊。
一道道乳胶状的丝线连接着下半身和皮囊。
天子挥手，将其悉数扯断。
随即，赤条条的坐在王座上，居高临下俯视众臣子。
“你们也许很疑惑……孤……究竟是谁……”
“孤可以很明确回答你们……孤就是孤！”
“只不过，以前孤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藏锋露拙！”
“孤有意收回天下大权，孤有意撤销所有封国。”
“孤想威加四海，权倾天下。”
“只是……孤做不到！”
“所以……孤才变得软弱可欺，优柔寡断！”
“面具戴久了，它就以为自己才是正主！”
“可笑！当真可笑！”
“现在……”
“孤重新得到上天的恩赐，天神会帮孤实现一切！”
“君权神授，这就是君权神授！”
“上天厚赐孤，孤顺应天命，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众臣子纷纷磕头应是。
天子冷哼一声，“青玄……”
“外臣在！”
“你还能给孤多少神果？”
青玄摇头，“这是唯一一颗，千年内，不会有第二颗。”
在心中，青玄默默补充道：神果珍贵，你以为是姜国的鸡蛋吗？
即便千年之后再有神果，也不可能给你了。
天子说道：“即便没有神果，总有其他延寿的丹药吧？”
青玄立刻会意，“有！延寿几百年，倒是轻而易举。”
“好！”天子哈哈大笑，“诸位爱卿，听到了吧！”
“效忠孤，与孤一起开创人族大业，到时候，你们也能延年益寿、长生不死！”
“将来，孤的赏赐不再是封爵赏地，而是……为你们‘请命’！”
“孤，将会为万民‘请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