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寿诞之后,江清月还在忐忑她的贺礼是否能得太后欢心。宫里忽来人传旨,另择婚期。
日子定在明年三月初七,距今只有不足五月的时间。
卿侯府上下被惊动,二太太孙氏忙向老太爷请示筹备嫁妆的事儿。
“既然如此,你尽快准备妥当。这婚期突然提前,莫不是因为什么别的缘故。”卿侯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眯着精明的眼睛仔细思虑一番。与其叫人耗费人力去外头打听,捕风捉影,不如直接把晋阳王请来问一问。
如此孙氏便全权负责清月的婚事的筹备。孙氏乐得拦下此活,却又有些瞻前顾后,颇为顾虑。她既想在这门婚事上给自己记上一笔功劳,又想从中捞些油水。若换做别的姑娘,孙氏没什么可发愁的,偏这人是江清月。这孩子心思沉稳,异常聪慧,并不好糊弄。孙氏怕自己因小失大,被清月看穿她的把戏,得不偿失;但又不甘心白白经手这么大的活儿,什么好处都不捞。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孙氏心里不停的打着小算盘,最后决定先去找江清月探探口风。
孙氏叫人大概罗列了个嫁妆单子,递给江清月。“这都是我和你祖父给你预备的嫁妆,你看还缺什么,婶子再给你置办。”
清月笑着把单子退回去,看都没看。“有婶子安排一切,我自然放心。”
“你这孩子未免太信得过我了。女人的嫁妆可不比别的,这东西在夫家可顶着半张脸呢。嫁妆丰厚,地位就高些,低了,人也跟着低下去了。”
“我信婶子会给我安排一张好脸。”清月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形,满含笑意的对上孙氏的眸子。“婶子知不知道,大老爷奉命巡查江南,是由太子爷举荐的?”
她丈夫也在朝堂之上,孙氏当然知道此事。凭清月的聪慧,不可能不推测到这点。谁不知晋阳王效力在太子爷的军前,她现在跟自己强调这个,无非是在暗示自己晋阳王在朝堂中的效用。
孙氏的脑子里迅速转了两个弯儿,心中定下了主意。她讪笑了两声,冲清月点头作保证,一定会把她的嫁妆置办到最好。
“我信婶子。”江清月笑着抓住孙氏的手,又一次强调。
孙氏心里计较了一下,总觉得江清月的话像是第二次警告。她笑了笑,装作不在意,心里却免不了把江清月的话铭记在心。这孩子太聪明,若因自己贪一点便宜而得罪对方得不偿失。
孙氏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该安安分分的把事儿办了,让对方看到她的诚意,好处自然而然就来了。
孙氏既然做好决定,便一心一意的开始为江清月的出家着想。她琢磨了会儿,询问江清月:“新娘子要自己亲手做嫁衣,咱们这日子提前了,你一个人做这个必定赶不及,回头我找两个好绣娘帮衬你。”
“这倒不用,衣裳我差不多备好了。还要劳烦身子帮忙,把王爷的喜服送过去。”江清月话语刚落,章嬷嬷便从柜子里取出一套喜服来。衣裳叠放在一起,孙氏也只是扫一眼。有外穿的大红袍服,内穿绣着并蹄莲花样的亵衣,看样子该是全都预备全了。
孙氏打发身边的嬷嬷收好,去办理此事,转而笑着赞叹江清月:“你倒是手脚麻利,我还未来得及提醒你,你便都做全了。”
“这是我分内的事儿,不好再麻烦婶子替我操心。婶子教我管家,帮我筹备嫁妆,已感激不尽。”
孙氏点点头,见清月思虑的这样周全完备,更加坚定自己先前的决定。她绝不能在这孩子身上动手脚,否则将来吃亏的肯定是她自己。夏氏就是个例子,前车之鉴一定要牢记。
江清月送孙氏到院门口,方移步回屋。章嬷嬷有些不安心孙氏置办嫁妆,“到底不是自己的亲娘,大家之中睡没些小心思。只怕她会图些利益,不会真心为姑娘您办事。”
“无碍的,”江清月两次委婉警告了孙氏,瞧她那反应一准是听懂了。不出意外,江清月觉得孙氏必定不敢大贪,弹小钱倒无所谓,就当是付她酬劳了。若孙氏一心一意的帮她,也算识趣儿,以后还依靠,清月自然会记得她的好。
好端端的婚期突然提前,清月也有疑惑。照理说旨意一下,非及特殊情况不会更改。朝令夕改是共中主子们最忌讳的事情,更何况是尊贵的太后。比起关心孙氏如何给自己筹备嫁妆,清月反而更好奇是什么原因令顽固的太后改变主意。
清月让章嬷嬷好生彻查此事,“你若实在查不出来,就去找王二牛。市井之中最容易传流言,他打探消息或许更灵通。”
章嬷嬷一一应下,转身照办。
清月每日上午跟孙氏学管家管账,下午跟宫里的嬷嬷学规矩礼仪,晚上除了缝制嫁衣之外,清月又着手画一幅山水图。
章嬷嬷起初没看出什么特别,等了几日瞧出画中进屋大概的轮廓了,才觉得有些眼熟。“这不是那副泰山图,姑娘还打算再绣一幅?”章嬷嬷有些奇怪,当初可是姑娘自己签了契约,保证不会有同样的第二幅。
“不绣,只画。”清月一笔一画下的极为认真,勾画十分细致,用尽了心思。
章嬷嬷见她这般投入,竟不愿再出声打扰,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
夜深了,清月放下笔,伸了懒腰。洗过手,清月方问章嬷嬷:“打听的事可有眉目了?”
“算……有吧。”章嬷嬷尴尬的看一眼清月,不知该不该讲。许真的是个留言呢!可若是流言,太后又怎会突然提早婚期。
唉!
章嬷嬷无奈地不知说什么好。
“怎么,王爷又有什么不清白的传言了?”清月笑问。
章嬷嬷诧异的看着她,反问清月怎么猜到的。
清月微微扬眉,托着下巴看她:“能叫你这般替我发愁的,除了他还有谁。说罢,我听着呢。”
“王爷这段日子一直住在相国寺,不曾回府。听说他好像跟寺里一个叫道园的和尚甚为聊得来。听说这和尚长得好似女儿家一般,眉目清秀,比女人都好看。”章嬷嬷声情并茂的讲述,这也是她表达不满的一种方式。
“无趣的传言罢了。”清月一笑置之,懒懒的躺在榻上,继续伸懒腰。
“姑娘,这事儿也说不准。您还真信太后改婚期是为了避开什么祭天祈福?”
清月又笑了笑,突然将深了,做起来看着章嬷嬷。“你提太后倒提醒我了,前段日子她可往王府里放人了,那个理国公府的表姑娘就在其中。”
章嬷嬷愣了下,哎呀一声,狠狠地拍大腿。“是是是,这件也是大事。她可是太后御封的庶妃!哪像平常家那些姨娘小妾,说处置就能处置了。”
“嗯。”清月夸张的点点头,脑子里好似有千万头野马跑过,震得她脑仁嗡嗡的。“也不知王爷跟她有没有?”
章嬷嬷忽然起了戏弄之心,挑眉笑看清月:“姑娘要说什么?”
“那个,就是那个!”清月两手握拳,单单伸出食指,指尖互相碰了碰,会意章嬷嬷。
章嬷嬷掩嘴笑:“姑奶奶个一个姑娘家说这话也不害臊?”
江清月不停的眨眼皮道:“害臊什么,我眼看就要嫁人了。这种事情总免不了的,对吧?”
清月觉得屋子里有点冷,把锦被围在了自己身上。
章嬷嬷见状,忙叫人上两盆炭火,将窗户留出缝隙。“今晚是有些凉。”
清月点点头,直接倒下钻进被窝里,露出个脑袋瓜儿冲章嬷嬷调皮的笑:“那就早点睡吧,嬷嬷也早些安歇。”
章嬷嬷乐呵的凑到床边坐下,跟江清月道:“别呀,姑娘,才刚的话还没说完呢。”
“困了。”清月红着脸的打个哈欠,转身面对着床里。
章嬷嬷乐呵的看着姑娘撒娇,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其实姑娘早该这样了,只可惜前些年太苦,她为了撑起那个家跟根本没机会像个孩子一样活着。
清月等了半天,你没听到章嬷嬷起身,用被捂着嘴压低声音道:“嬷嬷不累?”
“我在想姑娘先前说的事儿。姑娘是希望王爷碰了她,还是没碰?”章嬷嬷到底问出了清月心里的犹豫。
清月听这话心里更闹腾了,蹭的坐起来,看向章嬷嬷:“你说呢?”
章嬷嬷抿嘴笑:“瞧姑娘现在这模样,倒真像个小醋坛子。得了,奴婢晓得答案了。”
清月假意冲她瞪眼:“快下去,不然真想打你。”
章嬷嬷忍着笑,连忙告退。屋里所有的火烛熄灭了,只留一盏油灯,微微照亮屋子的一角。
清月躺在榻上干瞪眼,辗转反侧,脑子里想着的全是祁连修和周天巧。他当初怎么说的,“白头到老,誓无异生之子”。清月仔仔细细琢磨这句话,觉得有漏洞。没有异生之子,并不能说明他不可以跟别的女人那个。只要喝避子汤,那他岂不是跟谁都可以了。清月忽然想起之前章嬷嬷说的那个和尚,她顺便就想歪了,如果还成男人连避子汤都不用了。
当然这一切还只是在假设祁连修的承诺靠谱的情况下。章嬷嬷说过,男人发誓跟吃饭一样多,不一定守信。
清月越想越头大。果然对一个人上心是一件很心烦的事,容易让人丧失理智。清月合上眼,深吸口气,此刻她还是先好好睡觉比较理智。
一转眼,到了来年三月初八。春暖花开,晴空万里,正是婚嫁办喜事的好日子。
大婚前三天,清月天天被老太爷叫去耳提面命。今日清月穿戴好之后,便去跟老太爷辞别。卿侯又是一顿啰嗦,嘱咐她婚后从夫,一定要伺候好王爷,安稳后宅,贤良淑德。卿侯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清月保住身份和留有子嗣的重要性。好像她不失去嫁人,只就是去谋了个王妃的地位。
卿侯从来没这么啰嗦过,这几日却对她的嘱咐格外多。清月觉得老太爷有些怪,八成他老人家也听说那个不好的传言了,担心她嫁过去太失望,故而几番对她强调王妃之位的好处。
可她嫁给祁连修,从来都不是图王妃的位置。她图的是人!
往常不懂动情动心的时候,清月瞧着那些男人三妻四妾也不觉得如何。而今真喜欢一个人了,特别是当她听到这个男人还给了那样承诺之后,她突然发现自己很贪心。她从没这么渴望的将一个人占为己有,如果可能,她希望任何其她的女人都不要碰她。
清月记住他的承诺,也当真了,也打算按照他这个承诺去履行。不过对方毕竟是个王爷,王府的那些规矩清月也明白。她的确还持有保留态度,但她愿意为此一搏。她会一心一意待他,但若他打破了约定,她或许会像那些世家的正妻一样,继续尽职尽责,但她绝不会再保留初心了。
人面临选择的时候像是赌博,其结果可能输可能赢。但若能碰见一个能让你心甘情愿去选择一条路的人,何尝不是一种幸福。不管这幸福是长是短,至少她幸福过。
轿子晃晃悠悠到了王府,清月乱七八糟的思绪也停止了。婚礼的过场她在脑海里演练了不下百遍。而今虽然紧张,但都在她预知之中,对她来说还算稳当。
跨过火盆和马鞍之后,清月便在媒人的搀扶下进了王府正堂。这是她第一次从王府正门进,也是第一次来到前院正堂。这种明媒正娶抬进门的心情确实和往常走小门的时候不大一样。
清月一路忐忑的走了好久,才听到耳边的媒人告知她可以停下,可见王府的正厅有多大。清月接过媒婆递来的大红锦缎,下跪的当口,她感受到缎子另一头有人在拉扯,心知对方是祁连修后,她的心情莫就名的飘忽起来。
太后和皇帝移驾晋阳王府,在原本高堂父母的位置坐着。媒婆口里的二拜高堂也变成了拜皇帝和太后。
在皇帝和太后面前,清月更加不能出差错。她步步小心,力求完美。
礼毕,媒婆大声宣告入洞房,锣鼓鞭炮突然想起,四周又开始热闹起来。
清月我进了红绸,微微颔首,只在盖头下目光所及的巴掌大的地方迈着脚步。一步一步,走得小心,落得踏实。
祁连修似乎知道清月难走,一直放缓脚步。媒婆搀着清月,低低地直笑,小声跟清月说王爷多贴心。清月听得脸红,不自觉加快脚步。身边的人也很配合地走快了。
清月听媒婆说快到了新房了,一直悬着紧张的心终于松懈下来。许是她太她着急了,媒婆提醒她抬脚的时候,清月不小心抬晚了,脚尖擦过门槛,险些将她绊倒。清月身子微微晃了一下,到招惹左右两边的人同时扶着她。媒婆一见王爷上手了,忙松开手让地方。
祁连修见清月站稳了,方拿开手,低低地对她笑道:“不用着急。”
清月闻言,脸颊一下就发烫起来。王爷这话说得好像她多着急入洞房似得。清月在心里小小的叫屈一下,动了动右胳膊,示意让媒婆继续扶着她。
媒婆小心地冲王爷弯腰,似有道歉的意思,见王爷点头了,她方敢扶着新娘进屋,让清月在榻上坐好。
媒婆等了半晌,见王爷坐在桌边一直直勾勾地盯着新娘,忍不住弱弱的出声建议:“王爷,您可以先去应酬宾客,晚些再归。”
“不想去。”祁连修不厌其烦的上下打量江清月,虽然她蒙着盖头,虽然全身上下她唯一裸露的地方只有那一双手,只要是她的就好看,怎么都看不够。不过……祁连修的目光最终上移,从请月的领口挪到胸口又挪到领口。
“王爷,圣上和太后还在呢,您总该去照一面,谢恩。”媒婆温言劝道。
祁连修的目光依旧,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媒婆见状大骇,还以为王爷要发火。她微微屈膝,正打算要跪地求饶,忽听王爷说话了。
“凤冠霞帔,缨络垂旒。美是美,太繁复了,不好脱。”祁连修语气淡淡,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好像他说得就是些稀松平常的话。
媒婆还沉浸在前一个惊吓中没缓过来,忽听王爷这么直白的表达‘情愫’,恨不得一头磕进地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