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他的剑尖,眼里升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就这一瞬,莫焰的剑贯穿了他的胸口。
这些年,阿诺偶尔也会有着迷茫。
他身边的人和事,好像都是假的。
有个时候,他都弄不清楚自己在哪里。
这让他觉得累。
但是,他似乎没有喊累的资格。
谁让他姓古里。
他们没能走出幽肃之前,这条路,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只能往前走。
坠落到地上的那一刻,他忽然顿悟。
其实,不是那些人和事是假的,而是他是假的。
从一开始,他便是假的。
他看着莫焰,恍惚间看到了他刚才说的那个破庙。
一切,好像都是从那里开始的。
若当时他没有躲在那个破庙里,一切都会很好。
只是,没有人能回去当年。
恐怕也没人会相信,那一切,也不是他的本意。
破庙消失,他再次看到莫焰的脸。
既然回不去当年,如今这样也不错。
这样,他也可以停下来,歇一歇。
莫焰看出他本是可以避开他的,但他手里的剑,没有任何迟疑。
他用尽所有力气将剑插入阿诺的身体,剑尖刺入泥土,直到再下不去一分,他又将剑用力拔出来,剑刃转而划过了阿诺的脖颈。
云泽跑过来,正好赶上这一幕。
阿诺闭上了眼睛,嘴角的弧度却微微上扬。
莫焰周身戾气未收,有着骇人。
他们俩人组成了一幅非常怪异的场景。
然则,云泽还没多打量,莫焰身体晃了晃。云泽也顾不上打量了,连忙伸手扶住了他,“怎么样?”
莫焰眼里充血,气息未复。
他本以为将所有的仇人都杀了,他心里就能轻松了。
可是,这一刻,他为何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
她曾说,他们是因为想到了望舒才会出手救破庙里的两个人,将他们带回沈家军。
那是不是,这一切的起因,是他。
若是当初,他没有乱走,没有和他们走散,后来的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云泽看着扎进他腹部的剑,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自己也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伸手利索地将剑给拔出来了,全程眉头都没皱一下。
云泽被他的举动吓到,看到因为拔了剑,血冒得更多的伤口,更加揪心,急忙帮他捂住了伤口,将他扶到了一边,撕了衣摆给他包扎。
也不知是目的达到了,还是伤重没力气了,这个时候,莫焰也不吼他了,眼睛死死盯着躺着的阿诺,任由云泽在那里折腾。
云泽一边给他包扎一边道:“你的伤很严重,需要马上看大夫。”
莫焰默不作声,哼都没哼一声,仿佛受伤的不是他。
云泽简单帮他处理好伤口,听不到他的回答,抬起了头。见他盯着那边看,他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他这才想起问他,“他是谁?”
莫焰没有反应,像是没有听见。
就在云泽以为他已经说不出话了时,他给出了回答,“阿诺。”
阿诺?
云泽瞧着地方的人想了一会,记了起来,惊讶道:“先前刺杀陛下的那个刺客?”
莫焰又恢复了惜字如金的状态,一口金子也不肯吐了。
不说话那就是默认。
云泽望着阿诺,下意识以为莫焰杀他也是这个原因。
莫焰除了腹部的伤,胳膊上的伤也不轻,看上去似乎还受了内伤。
现在天又快亮了,尸体放在大街上也不合适。
莫焰不说话,云泽也没问那么多了,又将他扶了起来,准备背他。
莫焰认为自己还可以走,拒绝了他的好意。
云泽看他倔犟,也没办法,干脆先处理尸体。
他先将尸体就近掩藏了起来,把莫焰带回了自己的住处,然后吩咐人将尸体秘密送去了刑部。
他给莫焰请了个信得过的大夫,确认他没有了生命之危,悬着的心才终于松下。
大夫说莫焰需要休息,大夫都走了,他却还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一点要睡的意思都没有。
云泽劝他,他也不动。
一切处理好,云泽脑子也转过来了。
回想先前的一切,他觉得莫焰杀阿诺的心似乎格外强烈,他真的只是因为后者是那个刺客才杀人?
莫焰既然不肯睡,他索性趁机问他,“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焰沉默不语。
云泽思索一息,又问:“你先前和阿诺说的是……你姓林。”
莫焰还是不答,眼皮也未动一下。
云泽顺着他视线看过去,他盯着床顶不知道在看什么。
难道是他声音太小了?
还是受伤太重,脑子也伤到了?
“你是不愿意和我说,还是有什么不能说?”
莫焰反应依旧,死守沉默是金。
云泽看着他惨白的脸,再看他缠着绷带的手,面对他这种状态,也没有什么办法。
他给他捻了一下被角,放弃了刨根问底,“算了,我不问你了,你先休息一下。天亮之后,我陪你一起进宫。”
莫焰闭上了眼睛,安静如旧。
云泽望着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看来小孩子是真的长大了,性子也愈发让人难以琢磨了。
阿诺离开后,沈峰又在书房里坐了一会,才在左方的劝说下回房休息。
回到自己院中,才知贺舒窈还在小佛堂没回来。
这种事这段日子也不是第一次见,沈峰已经习以为常了。
今晚天气有些凉,沈峰吩咐下人给贺舒窈送件外衣过去,自己朝房间走去。
看到侍女找出外衣准备往外走时,他又改了主意,自己拿过外衣去了小佛堂。
离佛堂还有几丈远,提着灯笼的左方闻到了一股铁锈味。
他怕自己闻错了,又仔细闻了闻,走了几步,那种味道却愈发明显。
他立即警惕起来,小声告知,“大将军,好像有血腥味。”
沈峰停下脚步,也认真闻了一下,周围的确有不一样的味道。
左方看向小佛堂,“是从小佛堂传出来的。”
沈峰也警惕起来,加快了脚步。
院门是关着的,四周安静得厉害。
到了门口,血腥味更加浓烈。
沈峰也没敲门,看了左方一眼,左方会意,直接踹开了大门。
大门一开,两人一眼便看到了跌坐在佛堂中的贺舒窈。
踢门那么大动静,仿佛也没有惊动到她。
这门一开,血腥味扑面而来。
沈峰没有喊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脚下快速向她靠近。
左方护在他身边,剑已经拔了出来。
走过大半院子,两人先后看到了血腥味的来源。
琼玖躺在门口,身上全是血,贺舒窈就在旁边怔怔地看着她。那血流下来,染红了周围的地面,染湿了她的衣摆。她脸上没有害怕,也不喊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峰走过去,快速将她扶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贺舒窈这才看了他一眼,神情有点木,没做回答。
左方迅速查看了周围,没有发现其他人,又去查看了琼玖,确认她已没有气息,向沈峰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沈峰也上下查看了贺舒窈,见她身上并没受伤,立即将她扶到了外面。
他又问了她一遍,出了什么事,她微垂眼眸,还是一言不发。
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失了魂魄。
小佛堂里虽然没有打斗的痕迹,但琼玖的伤口明显,周边没有凶器,显然是有人闯了进来杀人。
沈峰以为贺舒窈是被吓到了,也不好再问她,吩咐左方召人搜府。
这个时候,贺舒窈开口了。
“不用了。”
沈峰和左方目光都转向她,她依旧垂着眼眸。
说了这一句,又没再说其他的。
左方望向沈峰,向他请示,到底要不要搜府。
沈峰瞧着贺舒窈,没有立刻给出吩咐。
贺舒窈没看他,她抬眼往门里看了一眼琼玖,转身朝外面走。
她的神色,仍旧没有任何变化。
沈峰的目光在她的背影和琼玖的尸体上打了个来回,沉吟须臾,吩咐左方先收敛尸体,不要惊动府里其他人。
吩咐完这些,他跟上了贺舒窈。
左方领命,自己谨慎地在佛堂里又检查了一圈,确定凶手已经不在这儿后,才召人来处理现场。
贺舒窈出了佛堂直接回房了,这一路上,她也是一言未发。
几十年夫妻,沈峰也知道她是什么性子。看她这个状态,清楚自己现在追问,肯定也问不出什么。
这晚,他便没再向她询问事情的原委。
琼玖是贺舒窈从娘家带来的丫鬟,跟了她很多年。
隔日早上,贺舒窈去看了琼玖,吩咐左方将她好好安葬,左方没有马上应下。
贺舒窈疑惑地望向他,用眼神询问,自己的吩咐可是有什么问题。
左方有些为难,提醒她,这人虽然是将军府的家奴,但是天楚有律例,主家不得随意打杀家奴。琼玖死得不明不白,他们应该报备官府,不好私自处置的,不然万一有人乱嚼舌根,容易引起误会,会对府上不利。
他说得的确在理,可大户人家偶尔横死一两个家奴,也有的是办法处理。何况这人还不是主家杀的,只要他们自己不追究,极少可能会出现他说的顾虑。何况凶杀现场他们都清理了,真要报官还会等到现在。
贺舒窈迅速明白过来,他这不是在提醒她,他这是在传达沈峰的意思。
昨晚他没再向她追问,并不代表,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他是让她自己去找他。
这日没有大朝会,沈峰不用上朝,也没出门。
贺舒窈吩咐不动左方,得知沈峰在书房后,沉默半晌去了书房。
沈星蕴消息灵通,对自己家里消息,也不例外。
早上一起床就听说了贺舒窈那小佛堂的事情,早饭都不吃,就也跑去了沈峰的书房。
书房没关门,他却还是记得规规矩矩先敲门,得到允许了才进去。
进门见到沈峰无事,他松了口气,行了礼后,才急忙询问:“大伯父,听说家里昨晚来了刺客?”
沈峰抬眼,知道他消息灵通,也没有诧异。
“嗯。”
真有刺客!
“那。”
他想问可有抓到刺客,刚说一个字,贺舒窈进来了。
贺舒窈见书房里还有个沈星蕴,没有开口说事。
沈星蕴礼貌地给她行礼,虽然他们夫妻俩一句话没说,但她一进门,沈星蕴就嗅到了奇怪的气息。刚才没说完的话,也没再说了。
沈峰目光从贺舒窈身上扫过,让沈星蕴先出去,并特意嘱咐他,刚才的事,不要乱说。
沈星蕴心领神会,乖巧应下,马上走人,出门时还很有眼力的将门给他们关上了。
他走下台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走了一段,见没人注意到他,他又从另外一边折返到了书房后面,将耳朵贴在那不起眼的窗户下。
沈星蕴离开后,沈峰也没问贺舒窈找他何事,等着她先开口。
贺舒窈和他对视片刻,开门见山,她刚才去看了琼玖。
沈峰似是不知道她的意思,依旧没说话。
贺舒窈只能说得更明白了些,她准备直接将琼玖安葬。
沈峰搁下笔,“那你可否告诉我,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贺舒窈不做回答。
沈峰目光锁定她的眼睛,“她不是你杀的吧?”
当然不是。
沈峰当然也知道不是,“那你不让报官……是认识那个刺客?”
贺舒窈神色不变,“琼玖跟了我很多年,我只希望她能尽快入土为安。”
沈峰没有对她这话提出质疑,他重新拿起笔,低头批公文,一边写一边道:“现在天楚和几国交战,大将军府闯入刺客,非同小可,这些人极有可能是敌国探子,此事必须查清楚。”
贺舒窈听出来了,他这是在拒绝她。
沈峰又补充道:“昨晚的事你若是忘记了,那就回去休息。我让左方去京兆府报案,请他们或者大理寺来府里探查。”
贺舒窈眼里有了一丝讶异。
他这是真地认为此事重要还是在……威胁她?
沈峰似是察觉不到她的视线,该做什么做什么,不受影响。
贺舒窈在原地站了一会,看出他这次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沈峰抬起头,有着意外她还没走,“还有事?”
贺舒窈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想要看出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