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铁英一下哭出声了，“你们现在哪？我想去见见小囡，让她给我打个电话可以吗？”
她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了。
雷兴德赶紧说：“我已经把电话号码给她了，我现在挂电话，让她打给你。”
他挂掉电话没一会儿，于静怡把电话打过来了。
童铁英接起来哽咽着，“是小囡吗？”
于静怡也有些哽咽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你的妹妹……但是我这两天梦见了一些画面，哥被水卷走了……”
从上次和童小茜聊完之后，她就开始做梦。
梦里的画面重复最多的是她坐在船上哭，一个少年紧跟着船游泳，不停地喊着，“小囡别怕，哥哥在……”
后来一个急流过来，那个少年就再没出现。
于静怡在讲着梦里的画面，童铁英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于静怡和她约好，这两天让雷兴德把手头的工作处理一下，他们两口子过来看她。
挂了电话，过了好一会儿童铁英才恢复平静。
深呼吸了两下，“真的太感谢你们了，晚上请你们吃个饭。”
童小茜笑笑，“我们请你吃吧，那边的于太太也是我们的朋友，帮她找到亲人我们也很高兴。”
童铁英拍拍她，“还是我请。走吧，我们去新开的菜馆吃饭。”
三个人走了不算近的一段路才到了那家新菜馆，不大，但是很干净。
到饭点了人还不少。
坐下点了三菜一汤。
雷奕鸿在一旁拿开水烫着碗筷，童铁英看着对面的两个人笑了笑，“没想到还能遇到一家子，还帮了我这么大的忙。”
童小茜看着她，按照年份算，她今年应该刚好四十岁。
“你还有其他的家人要找吗？”
童奶奶当时一直在说要等一个人。
现在看她有父母和兄妹，这样算起来就不是一个人了。
一提到这个，童铁英的眼眶又红了。
“如果小囡说的梦是真的，我哥哥不知道……还在不在了，偷渡时被水流冲走的都是九死一生……”
“我们家是六一年逃荒的，当时我们村已经连着三年粮食欠收，山上的野菜都被挖光了，树皮也被扒的差不多了。全家人饿得皮包骨头，还肚大如箩，村子里很多人都往外跑，去投奔亲戚，还有些去龙省的，听说那里能比其他地方好一点，最起码饿不死。”
“后来我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的去深市，那时候还叫宝安县，从那里可以去港城，港城工资高，去了都能吃饱还能赚到钱。他和母亲两个人就变卖了家里能卖的所有东西凑了一百多块，全家人一起去粤省。”
“为了省火车票，母亲抱着年幼的小妹买票坐火车，我和哥哥还有父亲就扒火车，逃票，一路到了宝安县。”
“那时候的宝安县很穷，几乎家家的孩子都要练习游泳，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游到对岸的港城。当时偷渡到港城有三种途径，一个是坐船，一个是扑网，也就是闯边境线，再一个就是游泳，都是那些年轻体力好的，要游好几个小时。”
“坐船算是最安全的，有专门负责偷渡的，都是坐船走，三百块钱一个，我们没有钱，最后找到了一个准备偷渡的小渔船，好说歹说给了一百块钱，让小妹一个人坐船，我哥跟着船在河里游，我和父母穿山林偷渡过去。”
“我记得那天有成百上千的人冲向边界线的铁丝网，大批的边防战士在拦截，还有好多的狗在叫，拦截住的人全都遣返回原籍。我们被关押了好几天，才被送上火车。”
“在路上我母亲就病了，没钱看病，又渴又饿，心里又惦记我哥和小妹，回来没多久就去世了。我父亲经过这么一折腾也没了逃荒的心思，在我十三岁那年也得病走了……”
童铁英是含着泪讲完这段故事的。
她叹口气，“我也算是幸运吧，村里有一个会推拿按摩的孤寡老人收养了我，教我正骨，化工厂建厂的时候也顺便建了医院，我就被招进去了。”
“我养父在我进了医院后没多久也去世了，又剩下我一个人了。”
“现在立各村也马上要没了，所有的村民都迁移，房子、耕地都被划到开发区建高楼了。我还想着有一天我哥和小妹要是回来去哪找我呢？”
童小茜又拿着纸递给她，“你现在要等的就是你哥和小妹是吗？”
童铁英顿了一下，“是，但是我哥被水冲走了……”
那些年偷渡的人得有上百万人次之多，一部分偷渡的人成功了，一部分被抓住遣返，再有一部分死在了偷渡的过程中。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哥哥会不会被人救起，被救起了现在又在哪？
菜已经上来了，童小茜将碗筷放到童铁英的面前。
“童……姨，您结婚了吗？”
童铁英拿着勺子的手停在那里，垂下眼睛，“结了，我十九岁的时候结的，嫁给了一个分到化工厂的知青。我们结婚那天，不知道谁扒出了我家之前逃港的事，说我叛国，当天晚上就来人抓我，说是要审查，我爱人和他们起了争执，失手把人打成残废了，我让他跑，能跑多远跑多远，到现在也没回来，不知道人是死是活……”
“我呀，大概是扫把星转世，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都走了……”
“小囡我也不想多接触，这次见面我就离她远远的，她能过得幸福就好了。”
这是童小茜第一次从童奶奶口中得知她年轻时的故事。
之前也听人风言风语的说过一些，但有些是被传的走了样。
那些年她没少遭罪，身上背着叛国的罪名，又是罪犯家属。
童小茜拍拍她的手，“你会有家人的，还会有好几个孙女和孙子。”
童铁英笑了，“快别安慰我了，我也不打算再嫁人了，都这年龄了，没儿没女，哪来的孙子孙女。”
童小茜看着她，“你想找到你的爱人吗？”
童铁英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摇了摇头，“不想。”
童小茜还想说什么，雷奕鸿在桌子下扯了扯她的衣角。
三个人吃着饭，没有再聊关于她爱人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