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县衙大牢。
依照事先协议,被关押的一众将官亲笔写下举报信,如同三军主将一般,将冒领军衔的罪名套在下属身上。
大部分将官心中为此感到愧疚,但与自身性命相较而言,所有人都选择了移罪他人。
更何况江景辰并未对替罪之人有何要求,他们便将平日里懒散怠慢,违反军纪仗势欺人的无能之辈拿来顶罪。
至于犯罪实证......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江景辰微笑提醒道:“诸位你切记,写好之后还需签字按下手印。”
找下属顶罪……不,都不是顶罪,而是纯粹的污蔑,这种事情可丧良心,倘若此事败露,那么他们在军中将再无立足之地。
褚孝锡苦笑道:“大人青天之名,末将今日彻底领教。”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青天?
更多的是以权谋私,以势压人,以权压人。
若是不肯低头,轻则丢官罢职,重则入狱秋后问斩。
你若不想自己倒霉,那就只能让别人倒霉。
无关对错,人性便是如此。
江景辰此刻也不再装模作样,对众人直言道:“主将拿你们顶罪,你们拿下属顶罪,皆是自私自利之人,无甚差别。”
严超冷哼道:“若非是受你胁迫,我等怎会做这等不义之事。”
江景辰瞥了他一眼,并未做理会,自顾自说道:“无功不受禄,无利不起早,本官冒险替你们脱罪,便是要你记住这份恩情。”
易健询问道:“敢问大人,需要我等如何报答?”
江景辰淡淡道:“明日本官要去一趟北庭,需要诸位带兵随行。”
易健闻言,心中一惊,小心试探道:“北庭独立陇右道之外,我等乃鄯州大营所属,冒然带兵前去,只怕会有所不妥。”
北庭位于天山北部,与山麓和戈壁之间连绵不断的草原紧密相连,其优越的地理位置,使北庭成为各方势力角逐的必争之地。
对游牧部族而言,谁控制了北庭,谁就可以得到丰茂的水草,谁就可以南下进攻南诸绿洲,谁就可以控制东西商路,聚敛财富。
换而言之,谁就拥有了抗衡中央政权的地理优势。
当然,中央政权经略西域,北庭是首选地之一,是桥头堡也是大后方。
争取对西域的控制,是历朝历代以来,中原王朝针对边疆局势的一贯战略。
吐蕃虽以称臣,但仍贼心不死,北庭地界上从未真正安稳过。
也正是因此,朝廷给予北庭都护极大的权利。
莫说只是易健等人,就是尤惟明等鄯州三军主将,在邬骞面前也要低一头。
江景辰自然明白易健心中所想,微笑说道:“本官只是让诸位沿途护送,之后之事自有本官处理。”
在场将官并非是愚笨之人,就连严超都能够想到,一旦随行,那么在旁人眼中,他们这些人便打上了江景辰的印记。
有人出言道:“大人只是奉旨办案而已,并无权调动鄯州兵马,若要我等带兵护送,还需军中主将下令。”
江景辰扫了那人一眼,缓缓开口说道:“本官非以上官下令,而是以私人名义向诸位寻求帮助,不知诸位可愿伸出援手?”
鄯州乃陇右道治所,鄯州三大营兵马本就有巡防边境之权。
如褚孝锡官拜游击将军,易健官拜游骑将军,此二人无需主将下令,便可自主带兵巡防。
唯一的顾忌就是,若无正当理由,轻易带兵越境容易授人把柄。
江景辰有正当理由吗?
当然没有。
否则又怎会说出以私人名义这番话?
褚孝锡与易健对视一眼,两人皆是陷入沉默。
若他们不答应,江景辰只需将他们今日所写的举报信公之于众,此后麾下将无人再听命于他们。
一个诬陷下属的上官,有什么资格继续统领麾下?
可若是答应......
看似简单的护送,实则是想将在场众人彻底捆绑在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褚孝锡摇了摇头,无奈长叹一声,说道:“末将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言罢,单膝跪地。
易健稍稍迟疑了一会,随即紧跟着道:“末将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其余人见状,纷纷下跪效忠:“末将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此事无关真心,实属被逼无奈,无路可选。
所有人中,只有严超没有表态。
江景辰扫了他一眼,微笑询问道:“严都尉,这是不肯给本官一份薄面?”
严超冷哼道:“我可以带兵护送你进入北庭地界,但也仅仅只是护送,不会效忠于你。”
他被董瓒打断了肋骨,虽已经过治疗,但也没那么快能够痊愈,此刻只是稍微说多些话,便感到胸口隐隐作痛。
这也让他更加记恨江景辰,心中暗自思量着:“待脱困之后,必要向京城修书一封,将此子妄行细细述于贵人知晓。”
江景辰闻言,当即正色说道:“严都尉,此言差矣!本官与诸位一样,都是效忠圣上,为圣上办事,为百姓谋福。”
严惩看了跪在地上的众人,冷冷一笑。
其意不言而喻。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有官的地方就会有阵营。
在旁人看来,江景辰此举不过是为了扩大自身的权势,乃官场常见的手段,且不怎么高明。
没有人能够想到,此子会有翻天之念。
也没有人意识到,他们上的是一艘开往何处的船。
江景辰很满意此行的收获,收好众将官亲笔写下的举报信,当场就将所有人放出大牢。
“望大人能够延迟数日捉拿案犯。”临行前,褚孝锡提出心中所求。
他们这边才放出来,转头各自下属就被捕入狱,傻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江景辰微笑道:“本官乃是受三军主将所举,与你们无关,往后只需安守本分,不会有人再与你为难。”
听到这话,褚孝锡面露几分怪异之色,心中不禁好奇:“未能达到目的,还愿意背这个黑锅?三军主将何时这么好说话了?
经过这次遭遇,褚孝锡对于官场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无论文臣或是武将,只要身在官场,只要尚有利用价值,都逃不过官官相护、狼狈为奸、栽赃陷害、威逼利诱那一套。
若不同流合污,便会遭人被排挤。
若是同流合污,便不会再有人为难。
这就是所谓的为官之道吗?
这就是大周的上官吗?
呵呵......
褚孝锡心中一直坚守的信念,此时此刻彻底崩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