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反手致命一击,是形意散手里的绝活,行话叫“挂拉子”,起源于形意枪里的“回马枪”,在散打当中,这叫“转身后摆拳”,属于冷招。
这需要速度和力度,还有胆量。
我压抑了整整三场,一直被次郎压着打,在击倒他的那一刻,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而后,全身释然。
最终,我校以三胜一负,大胜而归。
毕业前夕,一个周六晚上,我出来和女友商量找工作的事。
她在核桃树下抱着我:“你上次比赛,心疼死我了,拳头打在你身上,我的心都要碎了!”
我紧紧抱着她:“宝儿,你真好。”
她白眼一翻:“瞧你那个德性!比完赛,你立马就溜了,生怕你教官发现你谈恋爱,是吧?”
我说:“有纪律!”
她说:“现在呢?”
我说:“现在是在校外,我告了假,教官亲批的,其实他那天就知道你是我女朋友了,事后他没再提,老武聪明着呢!”
“咯咯咯咯!”梦蝶大笑,“毕业后我们就结婚!”
“我父母还不知道咱们的事。”我说。
“我父母知道了!”她说。
“他们什么意见?”
“不太愿意。”
“啊?为什么?”
她扑哧一笑:“我爸妈担心你这工作风险高,怕出意外,有点顾虑。”
我哈哈一笑:“我是警察,我会保护好你。”
“那你自己呢?”
“我也会保护好我自己。”
她幸福地扎在我怀里。
现在想想,当年的我,是多么地幼稚!
我认为人生不过如此,一切尽在把握!强者为尊该让我,英雄只此敢争先!
可后来,十多年的血雨腥风,教育了我:人生路艰难,处处是凶险。
千万别走错,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又蹭一身,连哭得力气都没有。
我既没有保护好自己,更没保护好梦蝶,我们遍体鳞伤,抱头痛哭,要用一生去抚平彼此的伤疤。
大学四年,我还去天津看望了恩师许长印几次。
他在铅笔厂当门卫,发福了,变白了,依旧那么和蔼,笑呵呵地看着我:“小子,长高了,长大了!”
我知道他爱喝茶,我买了最好的茶叶送给他,他笑得合不拢嘴:“这得花多少钱啊!”
我说:“师父,您就喝吧,多少钱也比不上您教我的这身功夫!”
其实我没钱,约等于穷光蛋,父母都是普通人,我在大学里的开销都是精打细算,把省下来的钱给师父买茶叶。
每次见面,我都让我师父为我指点功夫,我学艺时,还在童年,纵然我聪明,但很多技巧和招式,记忆有点模糊,所以我频频向师父请教,温习当年的技法。
尤其是棍术,因为警校里开设的有棍术课,长棍、短棍都有。
俗话说:拳怕少壮,棍怕老郎。师父拼拳术已经拼不过我了,但比拼棍术,我还是打不过他。
频频被他截停、击中,我心服口服,而后听他讲这里面的窍诀。
时光飞逝,四年的大学生活就这样结束了。
校园的一花一草,都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毕业那天,我挨个送走了宿舍里的每一个兄弟,每一次拥抱,每一次别离,都痛彻心扉。
他们走后,我最后一次打扫了宿舍,回望空空的床铺和盆架,百感交集,赶忙锁了宿舍的门,走下楼去。
人间的美好在于相聚,人间的悲伤在于分离,当司空见惯的欢声笑语突然消失时,那种寂落感让人久久无法平静。
走出大学校门,我和梦蝶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这是梦蝶为我做出的牺牲,凭她211的学历,完全可以留在大都市,可为了配合我的工作,回了原籍。
我这才发现,原来兜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点。
人生如斯,从无始中来,在无明中尽,生来哭泣,死时落泪,一个周转,一段轮回。
梦蝶在县二中教书,教语文,不到半年,就转正了,昔日的学子成了教书先生。
而我,调取档案后,进入我们县的公安系统,后来参加全国公安联考,顺利通过,成了一名真正的警察。
在组织的安排下,进入县辖区的“道留镇”派出所,做一名片警。
多年夙愿,一朝成真,岁月沧桑,初心犹在。
我当警察时,我二叔已经调入市局了,他很能干,颇受组织好评,被提拔了。
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大街上,楼房街道今犹在,不见当年同龄人,物是人非,感慨不已。
社会已经没有那么乱了,不像九十年代,学生们打打杀杀是家常便饭。
九十年代出“混子”,恶性案件频发,这跟大环境有关,国企改革、下岗潮、娱乐业兴起,各种港台片引进,造成很多小青年频频模仿,不知天高地厚。
拜把子盛行,天天学陈浩南,拿个火机在街上横着走,我有个同学更为弱智,学古惑仔跑到派出所门口烧纸,这不作死吗?当时就被警察摁在那儿了。
死于街斗和约架的也不在少数,全是十六七岁的生瓜蛋子,讲究所谓的“江湖义气”,下手没轻没重,不是被人家捅死,就是在监狱里“安度”余生。
正式入职后,穿上崭新的警服,身心俱受洗礼。
警察都有师父带,我的师父是个老警察了,叫万昊生,同时也是我的所长。
瘦瘦的脸庞,一脸皱纹,精神矍铄,八七年越南前线退下来的老兵,转业安置到公安局,后来通过层层考试,成为正式警察。
第一天上班,他就问我:“做为一名基层警察,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说:“为人民服务!”
他摇摇头:“抵得住诱惑,耐得住寂寞。”
他这句话,我后来才明白,这简直就是真理中的真理。
“听说你小子会功夫?”他问。
我一惊:“您听谁说的?”
“许国兴!”
“我二叔?”
他点点头,眼睛一亮:“咱俩比划比划?”
我看了看他,嘿嘿一笑:“别了,所长,拳怕少壮,再说,您也不会武功啊!”
他哼哼一笑:“我们当年在前线,和越南鬼子拼杀,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我不会武功?”
我肃然起敬。
我们一同来到门外大院里,月朗星疏,我说:“比什么?”
他说:“摔跤!”
“好!”
很快,我们支起架子,像两头公牛相互抵着。
突然他一撤劲儿,诓了我一下,脚下一别,来了个“背口袋”,我赶忙把重心压低,想薅他大腿。
他猛地一转身,一把抓住了我的蛋蛋。
我整个人都酸麻了,吘的一声,再也不敢动弹。
他哈哈大笑:“输了没?”
我不悦地说:“所长,你犯规!不准打裆部!”
他仰天大笑:“咱们事先可没约定不准抓裆,我们在战场上可不管这些!”
我说:“所长,我是你的下属,不是敌人,疼死我了!”
他笑着说:“没事,没事,歇一会儿就好了。”
我这才缓过味来,他这是给我个下马威,以后不听他命令,他有一万种方法弄死我。
片警的业务简单而繁忙,基本没什么大案,像什么杀人、放火、投毒、碎尸,十年八年也不一定能遇到一件。
平时无非是张家的牛丢了,李家的猪被偷了,小王把小赵打了,小高的媳妇搞外遇了,李奶奶的大花猫上树了,陈二嫂的小儿子掉井里了。
我是个有刑警情结的人,总想着手持一把半自动步枪,对着一群歹徒大喊:“举起手来!你们被包围了!”
可现实不同于影视,我接警最多的对象就是李奶奶,她家的大花猫总是上树,上去就不下来,李奶奶每次都找到我,我爬到树上,将大花猫抱下来,递给她。
她笑得很开心:“多亏了孩儿了,多亏了孩儿了。”
这是我受过的最高褒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