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云不知何时遮蔽了星月，一丝光线不露，黑暗彻底笼罩了陈府。
白日庄严肃穆的庭院，此时阴森森的，格外瘆人可怖。
东院，演武场上，三十多个面容扭曲怪异的护卫、仆从正举着竹制灯笼四处游走，杂乱的神识来回交叉扫描，无头苍蝇般乱转、乱摸。
一只小独角狐站在正中央，有手或脚晃过来时就略微侧开身子躲过，竟也无一人察觉不对。
狐崽环视一圈人后，迈开步子，往西边跑去。
——不会错的，不是离大门越近，人像越模糊，而是越远离西院越崩坏！
为了证实猜想，她先从大门跑去了最近的北院，再逆时针去了西院。
为了迷惑心魔，她又从中间拐回了大门，而后才转去的南院，待人聚集得差不多了，就又拐去了西院……如此随机循环，最后到了东院。
不得不说，院长的符是真的牛叉，原本她还担心跑得太快会被心魔捕捉，结果这群东西就跟瞎了似的，除非凑得极近，否则压根发现不了她。
她只稍快些，赶在所有人前头，找个隐蔽位置站好，123，木头狐！
——他们就没辙了。
更赞的是，陈府绿化做得不错，园林、景观池、景观山等装饰物占了大半，道路两旁也栽种着翠绿的茂密树丛，乍一看跟进了国家公园似的，给莫千娇一种放归山林的舒爽感。
七拐八绕了一阵，按着系统指定的路线，她很快找到了分身。
只见她正和小梅一块提着灯笼，这瞧瞧，那看看，眼神呆滞又迷茫，混在人堆里一点不显眼。
莫千娇心念一动，分身便不动声色地往外挪。
待分身退出到合适距离，她弓起身子，后腿一蹬，簌一下跳起，撞到实体前虚化，而后宛如入池水滴，一下就融了进去。
意识回笼，她眼都不眨，无缝衔接呆萌脸，余光却有意无意瞥向小梅。
也许是离小陈惜玥近的缘故，小梅的表情非常生动，同样是茫然，却多了焦急和惊慌，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不甘和忧伤。
不甘什么？
小梅很害怕，真的很害怕，握着灯笼的手用力得发白，浑身不住打颤，火光明明灭灭，脚边的影子也随之怪异摇晃着。
自进了陈府后，她就没有一刻不是心惊胆颤的，无论是初到时犯的“错”，还是后来的捉贼。
她怕主子，怕主管，也怕那个神出鬼没的贼人……
她已经没了应聘成功时的喜悦，也没了对大家族的向往。
她只想活下去，又不知为何而活……可，就是不想死！
突然，一只瘦削的苍白手掌伸过来，抓上她的肩膀，下意识的，她张口就要叫出来，另一只同样的手自耳后插入，紧紧捂住嘴。
“嘘。”
提醒一声后，莫千娇松开手，轻声关心问：“你怎么了？很冷吗，抖得这么厉害？嘴唇还这么白。”
“没……没事。”小梅抚着心口，摇头，勉强笑道，“谢谢。”
莫千娇也笑着回应：“没事就好。”
说完，像模像样环顾了四周一圈后，她看向小梅，提议道：“查得差不多了，那贼应该不在这里，我们去找小莲姐她们吧。”
“嗯。”小梅应和一声，旋即又扭捏道，“那个……小翠。”
“……，啊？”莫千娇愣了下，反应过来是叫自己，压下吐槽欲，问道，“咋啦？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我可以靠你近点吗？我有点……害怕。”小梅有些局促道，最后两字小得几乎听不见。
莫千娇点头：“可以。”
闻言，小梅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凑过去便想挽上对方胳膊，却被一个顺拐躲过。
看着愣住的小梅，莫千娇挠挠头：“不好意思，我不习惯和人肢体接触，咱们还是并排走吧。”
回过神的小梅也意识到不妥，连忙应和：“哦哦，好。”
[宿主，有个问题。]
就在她们赶去和大部队汇合时，系统突然出声。
‘什么？’莫千娇边观察这些仆从，边问。
[小陈惜玥比三天前长高了一公分（cm）。]
莫千娇：！
‘你确定吗？！’
[确定。]它每次接近小陈惜玥都会顺手记录数据，不过因着变化很微小，几乎等同正常人族孩童的生长速度，它就没怎么在意。
可，就在方才，宿主回来后，小陈惜玥被邱氏护在房里，距离较近，它正好能监测到，一查便发现了不对，当即进行了全身检测……
——她真的长高了，可晚餐时还是正常的！
唯一的变数就只有宿主触碰空气墙，然后被追……或者说，是宿主被发现之时。
它在加速生长。（心魔用“它”）莫千娇很快也想明白了这点，继续往下分析：
显然，它急了。
可为什么急？因为发现了自己？
不对，第一天不就发现了吗？那时也没见它有什么大动静。（指肉身上明显的变化）
它好像在顾虑着什么……
对了，那道符！院长保证过心魔绝对发现不了，那是不是意味着符本身的等级比后者高，至少都得出窍左右？
换言之，它应该是错把自己当成了某个压低修为的精神系大佬。
若是如此，那便解释得通了！
什么东西最让智慧生物害怕？是未知。
心魔知道有人进来了，却找不着人，进而脑补怀疑是不是有精神系的大能进来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愈抓不住她，它愈发肯定自个的猜测，也愈发觉得她深不可测，进而忌惮愈深，行事愈谨慎——这应该就是它迟迟不动手的原因。
而当她打向空气墙时，已如惊弓之鸟的它蚌埠住了，以为大能终于要动手了，这才开始加速生长。
当然，以上皆是莫千娇的猜测，事实是否如此，她还需要再确定一点……
‘山药，它现在还在长吗？’
[嗯，不过速度降下来了，应该是宿主没再现身的缘故。]系统盯着占满整个面板，起起伏伏的人体数据，猜测道。
‘好，知道了，继续监视。’
看来没错了，照这个思路，待心魔完全长成陈惜玥现实的模样，就是它彻底压制并取代本体之时。
——她得抓紧时间了。
她们距离大部队并不远，不多时，三三两两结成队的姑娘们便映入眼帘。
这些人的表情同样丰富，有忧愁的，有焦虑的，有害怕的，有漠不关心的，也有麻木绝望的……还有试图活跃气氛的，可惜收效甚微，其他人也不怎么领情。
几人里，最年长的、样貌清秀的、名叫小竹的姑娘见她们从远处过来，眉头拧起，拿出长者的架势，状似训责地问道：“你们俩去哪了？”
小梅有些畏惧，不由得缩到莫千娇后边怯怯答道：“这边没发现，我们……就去另一边看了看。”
“那有什么发现？”小竹冷哼一声，嘲讽问，显然对两人擅自离队，还不和她商量感到不爽。
莫千娇自然不可能怕她，只淡淡回道：“没有。”
这个小竹，和青衣女子，也就是管事有些交情，加上待在陈府的时间较长，就总想当她们老大，常常自诩领头。
可惜，除了像小梅这样性子较软，来的时间也不长的会怵她外，其他人倒不怎么把她当回事——毕竟主管至今也没提拔她的意思，想来以后也没希望了。
被个新人怼了，小竹登时火起，恶狠狠道：“别以为有点修为就了不起，还不是个下人！”
莫千娇翻个白眼：“说得好像你不是下人似的。”
“呲。”
一片寂静中，不知是谁先笑出了第一声，看着脸色憋得青紫的小竹，其余人也纷纷笑出声，不过么，同样的，都是小小声的捂嘴笑。
一时间，氛围倒是缓和了不少，只除了吃瘪的小竹，其他人心情都好了些。
有几人甚至明目张胆地给莫千娇投去了赞许的眼神，并比了个大拇指，气得前者鼓着嘴，甩着灯笼走到路边生闷气去了。
如此鲜活……莫千娇忍不住在心里低喃一句。
是只有西院如此，还是其他地方也是？
想到这，她回忆了遍查找隐藏点时遇到的仆从们。
因着她要避开护卫的搜查，即便遇到人也会尽量躲藏。
而路过的那些人，也只是沉默地干着各自的活，基本上除了公事，旁的他们什么都不会谈。
那时她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只以为是陈府特色。
如今想来，他们难道真的只是单纯按着陈府的规矩办事，惧怕惩罚到不敢表露一丝一毫的情绪吗？
emmm，就，有没有一种可能，她高估心魔了……
维持陈府这样的大型幻境并非易事，哪怕心魔是天生的幻术天才，修为撑死也不过是元婴后期，应该很难处处都弄得这么完整、逼真才对。
就跟沉浸式的3d游戏一样，关键Npc需要精心设计，但普通Npc就只需让其执行固定事件即可，毕竟设计得越多，所需配置越高，性能浪费也越多。
而这也解释那些诡异的护卫、仆从为何如此了——他们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而是急急忙忙“刷新”出来的。
理由就是，陈府本来没有这么多人的，可追她的那些人里少说都有上百人了，超出了原先的人口总数。
此外，还有一点很关键，它构建幻境的目的是困住本体，但本体不是傻子，她可能会被迷惑一时，若是反常得过于明显，她同样会察觉异样并清醒过来。
也就是说，西院的这些Npc的特殊不是因为心魔，恰恰相反，是为了让本体相信自己所处的环境是真实的。
再进一步推论，本体就在西院，准确说是西院的某个人！
陈府只有三类人：她自己，陈家人，下人。
什么人最不起眼、最容易被忽略？答案不言而喻！
靠，什么叫“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思路瞬间跟涂了开塞露似的，顺畅得不行，激动得莫千娇呼吸都重了几分。
可一想到自个可能和本体擦肩了不知多少次，她就又蛋疼得很……
算了，没时间懊恼了，还是找找可能的人选吧。
那些管事基本能排除，她们太高傲了，实在不像陈惜玥的作风，那便只有……
莫千娇平复下心跳，再次认真、细致地观察起这些女孩。
辛劳了一整个白天，又经过大半晚的奔波，这些本就没怎么睡好、仅有炼气修为的女孩们早便累了，只是碍于陈家的淫威不敢歇息。
一轮看过，大同小异，没发现有谁不一样，一个个的，都跟给掏空了似的，只凭着惯性挪动身子，整个人虚得仿佛要飘起来，好似下一秒就会厥过去。
不，不对！有一个人，她很不同！
这种不同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眼神，其他人或麻木，或绝望，或颓丧，再不济也略有怨念。
唯有她……是怔愣，无神。
莫千娇迈开步子，似不经意般挪到那人附近，碰了碰她的手肘，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唤道：“小莲姐。”
没反应，小莲还是盯着某处发呆。
“小莲姐。”莫千娇稍稍加大了些音量，见她还是不理人，便伸手搭上她的肩，一字一顿，清晰至极地念道，“单凝菱。”
这次，小莲动了，这三个字仿若化为了实线，勾上了她的关节，带动了她的身体，僵硬而缓慢的回过头来，那双死水般的眼眸却仿佛注入了活力般，灵动起来。
而那种原先平平无奇的脸，也在此刻肉眼可见的蠕动、变化，眨眼间，一张倾城秀颜便露出了大致轮廓，身形也在渐渐拔高。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齐齐朝二人看过来，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肌肤也呈现与死尸一般的青白，乍一看就像一群来自阴曹地府的食人恶鬼。
此消彼长，随着本体的复苏，幻象本质也会慢慢显露出来。
她又赌对了！喜悦的同时，警铃也达到了顶峰，但莫千娇怎会放弃，只差最后一步了！
抓起陈惜玥的手，让系统计算逃跑路线，拉着人就往外飞奔。
边跑，她也不忘输出：“陈师姐，我虽不知你与单宗主究竟有何不得了的秘密，但请听我说，单宗主，她需要你！
如今外界情况危机。因着你的昏迷，上清宗遭到了卑鄙小人的暗算，他们将脏水泼给了书院，又联合向单宗主施压，要求其与书院割席！
单宗主处境非常不好，你若是再执迷不悟，再不醒来，她就只能独个抗下这一切了！”
莫千娇没这个时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只能把当下最要紧的事说出来，交给陈惜玥自己决断。
至于能不能压制心魔？那就不是她要考虑的事了。
而单凝菱这个么，好吧，其实是她猜的，她也不知道这两人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依据嘛，就是排除了亲情，以及压根没任何表现的友情后，即便离谱，那剩下的爱情就是唯一的答案了。
再结合陈惜玥关系网，以及两人的身份，真的，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师徒恋”。（但凡她喜欢个小师妹什么的，问题都不大）
甚至可能就是陈惜玥单方面暗恋她师傅（毕竟单凝菱都800多岁了）……
就，这种事她不觉得有什么，但放在徒弟拥有顺位继承权的乾元位面，其炸裂程度不亚于“儿媳爱上婆婆”。
而且，她们，一个是上清宗宗主，一个是第一位顺位继承人……一想到这种可能，莫千娇一个外人都感觉窒息，更何况陈惜玥本人。
因此产生心魔什么的，完全不奇怪好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