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
一声迟疑的提醒声之后,姜离听到了沈望之的声音。
他今日是来传旨的。
他清冷的声音一如既往——如同冬日里的冰湖,冷静而深沉,语调不带有任何的温度,每一个字都像是被冰封过的石头,冷漠疏离,仿佛他与世隔绝,独立在寒冷的高峰上。
这孩子,怎么还是这样一副厌世的样子?
但是姜离似乎也听出来了和从前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他的声音之中还带着几不可察的微微颤抖。
在一个屋檐下住了两年,她过于熟悉他的情绪变化。
圣旨并没有出乎预料,无非就是把平王放了,又告诫平王日后夹着尾巴做人。
圣旨本身的冰冷,加上沈望之的声音,就更没有人情味了。
“儿臣谢主隆恩。”平王在屋里道,“有劳王妃,帮本王接旨。”
姜离:你咋还出动静了?
按理说,平王躺在屋里,完全可以装听不到的。
“是,王爷。”她乖乖地道,然后膝行上前接旨。
明黄色的圣旨,后面绣着张牙舞爪的龙,两只干净修长的手紧握着它,因为用力而泛出惨白,青筋也因此清晰可见。
沈望之没有松手。
姜离抿了抿唇,酝酿片刻,仰头看向他,笑意灿然:“沈大人,有劳了。”
她唤他沈大人,礼貌疏离,好似两人从来没有见过一般。
沈望之低头看着她,半晌不语。
姜离看到他喉结的上下滚动,轻道:“圣旨是要供奉起来的,沈大人请惜力。”
地上也挺凉的,她想早点站起来。
沈望之松了手,缎面上已经被捏出褶皱的圣旨就落到了姜离平举过头的手上。
姜离缓缓站起身来。
“王妃娘娘?”沈望之从喉头艰难地挤出这四个字。
“沈大人有何指教?”姜离依然笑意盈盈。
弟弟似乎长高了一些,也瘦削了一些,官服穿在他身上,被被风一吹,显得空荡荡的。
他已经是侍读学士了,怎么还比从前更瘦了?
“下官……告退。”沈望之压抑住心里的万千波澜,拱拱手道。
他已经控制不住他自己了。
这对自律清醒的他来说,是一种失控的感觉。
他不能。
理智不允许他这么做。
虽然不知道姜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变成平王妃,但是眼下无论他内心多么激荡,相认对她都不好。
“来人,送客。”姜离抱着圣旨,声线依旧平稳。
这一场意外的相见,心绪最难平静的,不是她。
因为她一直都知道沈望之的情况,知道他多么优秀,多么耀眼。
倒是沈望之,应该没想到,自己会成为平王妃,因为她也从来没有和沈望之说过自己的家世。
惊喜吗?意外吗?
姜离一边想,一边忍不住摇头,嘴角噙笑。
她把圣旨带进屋里,“王爷还要再看一下吗?”
“不用,给默笙收起来就行。”
“我果然没猜错,一个子儿都没给。”姜离撇撇嘴,对皇上的吝啬表示不满。
“我本来每个月都有份例,额外的,那是奖赏,我不配。”平王垂下眼帘,似在藏匿那些悲伤的情绪。
姜离就听不得他说这样的话。
大哥,要支棱起来啊!
“你以前名声很好的,很多百姓都拥护你……”姜离安慰他道,“以后,你身体好了,也可以继续为百姓发光发热。”
“你从前也听说过我吗?”平王问。
姜离心说,我没听说过太子,那我活在真空里吗?
刚开始是只知道皇上立了太子,但是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她过日子,和太子也没什么关系。
然而三年前惨败的一役,太子被废,这么大的事情,就是街头的狗都听说过啊!
“听过。”姜离搜肠刮肚,“你是做了些好事的。比方说,人头税减免……”
“那是魏王的建议。”
魏王,皇帝宠爱的萧贵妃所出,夺嫡大热门,自太子被废之后,更是风头无双。
姜离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尴尬得想给自己一巴掌给大家逗个乐,来忘了她说的蠢话。
“我不如魏王良多。”
姜离:怎么回事!
明明今天是“刑满释放”,喜大普奔的日子,怎么感觉平王这么丧?
这是“坐牢”太久了,初得自由,反而不适应了?
她懂。
就像久居黑暗的人,忽然得到了光明,那是得觉得刺眼。
“王爷不必妄自菲薄。”姜离侠义心肠,“王爷不比他差。”
“何出此言?”
姜离:“……”
我瞎掰的啊!
我去哪里认识什么魏王?
她硬着头皮道:“反正就是好。”
平王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喟叹一声道:“王妃是在宽慰我。突然得了自由,身体也好了,我现在却对前途感到迷茫了。”
“不用迷茫 ,王爷,有一份光就发一份热,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再说,那么多人还都指望着王爷,王爷就是他们的精神灯塔!”
“什么是灯塔?”
姜离只能含糊解释了一下灯塔。
平王点点头,看起来,刚才那种悲观被冲淡了不少。
姜离只能陪他又聊了些别的话题,希望他尽快适应被放的节奏。
她还有许多话,想跟他说呢!
这圣旨,影响的还有她呢!
以后她可以和娘家走动,可是国公府才是她明面上的娘家,逢年过节,又得和那群人来往了。
烦死了!
不行,还是得赶紧跑路。
多看她们几眼,都能夭寿。
剑来送圣旨回来,忽然开口道:“王妃娘娘和沈望之,是旧相识?”
姜离一听这话,心里那个气啊。
“是不是旧相识,你不知道吗?”她阴阳怪气地道。
明明都讨论过这个问题了,他又来阴阳什么?
剑来不想她如此直接,面皮之上浮起一抹红意,却还强装镇定:“属下只是怕王妃娘娘,念及旧情,引人误会。”
“住口!”平王声音染了薄怒。
“那你去杀了他呗。”姜离皮笑肉不笑。
总是对自己指手画脚,阴阳怪气,她要是再不反击,就是菩萨了。
剑来:“……”
“这是最后一次。”姜离声音极冷,“我的过去,现在和将来,都轮不到你管!”
说完后,她转身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