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卡特琳娜的声音从肺部爆发,好像一头勇猛的狮子。
这些勾当早已干得精熟的海盗们行动开了。对付这种体型更大的船,不能用木板搭桥,而是要用钩索。他们用大□□射出索箭,箭头深深钉进木板里;绳索另一头则连接着己方船的绞索柱。
卡特琳娜和两个忠心善战的心腹一马当先,顺着粗绳麻溜爬了上去;其余人也紧随其后。
“奇怪……”
在他们想来,船上的人此时不是惊慌失措就是严阵以待,实在不该像现在这样:甲板上一个人影也没有,静寂无声。
“船上没人?”
“胡扯,没人怎么升帆降帆?”
“幽、幽灵船?”
“闭嘴!”卡特琳娜呵斥一声。不祥的预感好像秃鹫在心头盘旋。
她回头看了一眼——她的手下已经上来了快一半。
她的目光落到船楼上。如果船上有人,最有可能的藏身之处就是那里了。难道是过于惊慌失措,所以全部躲了起来?不,从撞击到登船短短一段时间就能让所有人员悄无声息地进入船楼,如果这一船水手能有这样的组织能力,完全可以与他们一战了。
望着两层甲板一个个黑洞洞的小窗,她心头忽然一跳。
“趴下!所有人趴下!”
话音未落,只听噼啪一阵响声,□□味道弥漫,那些窗户射出的一排尖啸着的弹丸。
来不及行动的那些海盗只能依靠上帝赐予的运气了——在这么近的距离,命中率可不低。如果不是卡特琳娜提醒及时,恐怕十个人里能站着八个就不错了。
卡特琳娜扫一眼捂着伤处大声嚎叫的几个人,狠狠骂了一声粗话,血性在胸口汩汩翻涌,眼眶发出凶恶的光芒。如今她的刀和枪都非得见血不可,否则咽不下这口气。
虽然上来就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她心里倒是踏实起来。海盗们也都有枪,很明白刚开火过的时候是最安全的——要打下一发子弹还得填药装弹呢。
“大家跟我一起冲进船楼,干掉这些肮脏的小老鼠!”
只听一声呼啸,舱门忽然大开,全副武装的水手冲了出来。
“杀!”卡特琳娜发出兴奋的吼叫,“尽情地杀!他们不敢开枪了!”
两边混战在一起时,弹丸根本不长眼睛。想通其中关节,他的下属立刻精神大振,怪叫着举起各种各式各样的武器;大刀、大斧、狼牙棒凌乱挥舞。这是一群悍不畏死的抢匪,杀起人来就像发了疯一样。
“小组阵型!”卡斯特路高喊。
他的水手五人一组,背朝里组成一个个圆圈,好像铁桶一样,用武器护卫着自己。
站在舱门口观看的玛丽不由得说道:“卡斯特路阁下倒是相当特别。”
雅诺忍不住点评:“枪支还没有出现的时候,步兵在战场上有时也用这样的阵型,还有进攻防御时的各种变化。现在□□多了,变成排队枪毙,真是大大的没趣。”
玛丽点点头。心中暗想,刚刚埋伏在窗子后面齐射的做法,也像是后世壕沟里的打法。这位年轻的卡斯特路虽然常年在海上打仗,但对陆军的作战方法也不是一无所知,可见对军事是真的热心。可惜是葡萄牙人……不知道能拐回去吗?
又想,今天虽然确实见到了海盗,不过跟自己的初衷有些距离。这种引诱到己船上伏击的打法,只适合那些到处乱窜的海盗,却不适合两国海军之间作战。终究,时代的主流还是坚船利炮。
“那个女人就是他们说的红发女海盗吗?”小布罗意兴致勃勃地问,“啧啧——瞧那一身力气,瞧那身手,我见过的女人中只有一个人能跟她比。”
玛丽瞟了雅诺一眼,后者讪讪,转移话题。
“作为一位海盗,她的面容倒称得上昳丽,穿着打扮也整齐,不像其他那些臭哄哄的莽汉。我本以为混在那样的环境里的女人都得粗犷不羁一些。难道她的下属不会因此质疑她的领导吗?”
“看看她打起来像一头野兽,谁敢质疑?再说了,我倒宁愿我的头儿像这样既整齐又养眼,连干起活儿来都更有劲儿了。”
雅诺一听,深有同感,频频点头。
博伊朝天翻了个白眼,一脸“受不了这群法国男人”的表情。
“我们的船长阁下似乎需要一点帮助。”
如果说卡斯特路有什么漏算的地方,那就是卡特琳娜的勇猛了。她就像一头凶狠的母狮子,所到之处溅起高高的血花,仿佛她那一头火焰一样的红发就是这么染成的。
“我去帮忙。”布罗意已经闪了出去。
他径直朝红发狮子过去,才跑了几步,一个粗壮海盗就朝他砍来一斧子,阻住了道路。
“雅诺,你也去帮忙吧。这里有博伊就够了。”玛丽问。
“我可以过去,不过不是在帮谁的忙,仅仅因为您这么请求我。”雅诺行了个礼,拔出剑来。
“亲爱的马克斯:
“我之所以提笔给你写信,是因为我决定原谅你了。尽管你把我骗上了一艘我不想上的船,让我去不成美洲,但考虑到你的出发点是为我好,而我又是这么宽宏大量的人,所以我原谅你。但如果有下次,我会跟你绝交,相信我,我真的能做到,这是一定以及确定的。
“但是你隐瞒我关于那位夫人的事,这一点我还没原谅你。别狡辩,我肯定你知道这件事。你现在不是她的幕僚吗?
“见到她之后,我的希望瞬间被点燃了。我找机会向那位夫人旁敲侧击了阿妮珂的事。尽管法兰西叫阿妮珂的女性很多,但我相信她身边的只有一位。果然,她马上明白我指的是谁,并告诉我她已经辞职,回到家乡去了。这跟阿妮珂亲口告诉我的一样。但当我询问家乡在哪儿的时候,夫人的表情变得更加古怪——我用比较式,是因为她的脸色从头到尾都很古怪——她告诉我不知道。她会不知道自己重要下属的家乡在哪儿?我半点儿也不相信。结果,在我再三追问之下(我知道这么做对那位尊贵的夫人来说有些失礼,但我忍不住),她终于可怜了我,告诉了我真相:阿妮珂回老家结婚了。
“你可以想象得到这对我是多么沉重的打击。我在房间里独自待了两天。直到我意识到阿妮珂的善意隐瞒是在为我着想后,我才又走出了房门。
“我发觉我已经错过了里斯本港美丽的景色。就在我沉浸在悲伤的时候,葡萄柚号在里斯本停留了一天,补充了补给,同其它货船分别,带着几艘护卫舰,乘着风离开港口,开始了一个引诱海盗的大胆计划……
“(中略)
“我承认我严重低估了同海盗们战斗的血腥程度。同我在军中的同龄的同僚相比,我的战斗经验可说相当丰富,你我皆知的那些夜间活动对此作出了很大贡献。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那些被雇佣来的看家护院的危险程度比不上海盗们的十分之一。这些海盗以杀戮为乐,以血腥为乐。如果砍不了你的头,他们就希望砍断你的手脚,或者任何器官,无半点仁慈可言。我在一开始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幸好夫人那位从前的家庭教师替我解围,才让我逐渐适应过来。
(这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还俗的神父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如果你知道了但又隐瞒,你就又多一件我还没原谅的事了。)
“看到情况不妙,红发女海盗发出信号,她的下属趁乱扔出了烟雾筒。他们的撤离像来的时候那样迅速,甚至来得及把他们能带的轻伤员给带走。很快那艘单桅帆船就拉满了帆,像一只箭一样离开。我们赶回来支援的那几艘武装船连炮都没能打上一发,它就已经到射程之外了。
“我们的水手把那些被同伴扔下的重伤海盗□□起来,让船医给他们看了看。他们中有一些只能等死,有一些还需要截肢手术。不过他们得排队,因为我们还有受伤的自己人需要处理。
“葡萄柚号有两位船医,这已经是相当优厚的配置了。但其中一位医生的助手一天前恰好因为腹泻严重而病倒在床,于是医生只好在船上寻找,希望能找到一位有初步的医学或化学知识的年轻人充当临时助手。你一定想不到谁站出来了——是那位夫人!
“她的所有陪伴者都慌了。米娅小姐不停强调着血腥的场面有多么可拍,以阻止她的女主人。这个可怜的姑娘在战斗开始时,看到一个人的脑袋被弹丸射穿的一刻就晕倒了,还是我把她扶回去的。我忍不住想,她真是个矛盾重重的人,一个看起来既胆小又瘦弱的人,是怎么完成了逃离重重危险、告发不义贵族这样的壮举的呢?另外,她长得比我想象中可爱。虽然仍然不如我的女神美丽。
“但这样的恐吓显然吓不退那位夫人。事实上,虽然脸色称不上好看,但她一直在舱门前观看完了战斗的全过程。她的勇气可真是令人既惊讶又敬佩。据她述说,她不是第一次见到死尸,也不是第一次见识血淋淋的场面。她甚至开玩笑说,只要见识过生孩子的场面,你就什么都不会怕了。
就在我们都拿她没办法时,平常最沉默寡言的博伊开口了。他说,假如她执意要去,那么其他人也会跟去,一同观看手术过程。威胁见效了,手术时人太多,伤口更容易受感染;而医生也证实了这一点。
“最后自告奋勇担任助手的是我。我虽然没有医学知识,但是自认受过不错的科学教育,应当可以满足医生的要求。
“以防你觉得我是个胆小鬼,我事先声明:就在战斗时,我至少砍伤了五个人,刺死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被我通体贯穿的。但这跟给伤员截肢的手术相比,已经是我给予敌人的最大仁慈了。
“我和另外一个助手固定住伤员,而医生用烤过的小锯子去切割伤员的手臂,整个过程持续至少半个小时。锯子和骨头摩擦的声音,伤员从炼狱里发出的惨叫声,恐怕会是我未来至少一个星期的噩梦内容。能够在手术过程中昏过去的伤员都是上帝祝福过的。而有一个伤员,甚至在手术过程中就因为高烧、脱水和剧痛而死;我们以为他只是昏倒了,后来才发现他已经停止了呼吸;也就是说,从中途开始,我们所做的事就只是在单纯地亵渎一具尸体。直到随船神父为可怜的人做了祷告之后,我们心里才好受了一些。
“那些侥幸做完截肢手术的人还没有从死神手中逃离。在接下来的几周中,他还必须挺过伤口感染的危险。他们疼痛而无力,只能躺在床上或木头地板上,等待命运的判决。
“夫人亲自去看望了那些伤员,对他们的状况大吃一惊。她介绍了巴黎的救济院对病人们采取的一些护理措施,让两位医生倍感新奇。我可能从来没有口头说过我对身为巴黎人有多么自豪,现在我这么说了。
“最后他们同意照夫人的提议做。好在我们正在返回港口,对物资的使用也毋须那么节省。夫人还提出多余的费用由她负担,船长卡斯特路恭敬地拒绝了她的慷慨。”
“我必须承认,夫人的许多举动都令我印象深刻。如果这些是你跟随她的理由,那么我发誓今后不会再对你的选择说三道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