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望着,盼望着,秋天到了,陈吉终于达到了领结婚证的法定年龄。
阳德鹏在单位开婚姻介绍信,打听要到哪里领证。
金丽霞说,“前任老院长的妻子王阿姨,在济南市民政局婚姻登记处,专管发证,可以先电话联系一下她。”
阳德鹏和陈吉也没有特意挑日子,去的那天是周五,公历十月十一日,过后发现,两人都很喜欢这个日子。阳德鹏穿着春秋军装和黑色军皮鞋,陈吉穿着最喜欢、最漂亮的灰玫红西服套装和棕黄色皮鞋,就是陈吉毕业后德鹏第一次来济南时,在北园路国贸大厦买的那套。
坐公交车到大观园,向南一百米路东,纬二路六十八号,朝街楼面上的大红字老远就能瞧见,“婚姻登记处”,下方还有三个艺术字拼成一颗心型,“心连心”。
进入二楼,王阿姨站在大厅正中央,见了面立刻把准备好的一套资料拿出来。两人按她的指点填结婚申请表,拍双人照,填结婚证,盖钢印。
德鹏怕王阿姨力气不够,从她手里要过钢印,仔细对准了,压住双人照的正下方和大红囍字的正上方,印章稳稳地盖上去,双手握住手柄,用力下压。王阿姨直说,“可以了,可以了。”德鹏还用力压用力压,王阿姨笑了,“真的可以啦。”德鹏才挪开,“婚姻登记专用章”几个凸文字,端端正正,清晰完整。
不知道从哪个环节起,德鹏的脸上就有藏不住的笑容,陈吉也是。
出得门,来到楼下院子里,两人站住了,一人分得一本刚到手热乎乎的结婚证,翻开来看,方发现,原来,一个写着“持证人:阳德鹏”,另一个写着“持证人:陈吉”,其余内容一模一样。两人将证上每一页每个字和每道花纹,从头到尾又都仔仔细细阅过一遍,尤其是照片上的一对人儿,女方靠前男方靠后,肩与肩紧贴,内心的喜悦泛上青春飞扬的脸庞,让他俩的眼睛舍不得离开。
陈吉把证交给德鹏,德鹏双手将两个红通通的小本本合拢,并齐,插进上衣贴胸的内袋里,系上封扣。陈吉伸手套住他的胳膊,才又迈步到门口站牌等公交车,车还没来。
德鹏低头看着陈吉,陈吉抬头看着德鹏,德鹏说,“感觉不一样了,”陈吉也是同样感觉,“嗯,不一样了。”从今往后,他们从相爱的恋人,升格为受法律保护和约束的夫妻,他们的关系,更坚实啦。
德鹏挺了挺上身,直起胸,抬起一只手叉在腰上,一贯面临重大事件的老样子――抿住嘴,将思维和目光焦点投放到前方无穷远处。这会儿倒不在意身着军装的形象,一只胳膊伸过来,紧紧将陈吉搂在怀里。陈吉偎过去,那首乐府民歌涌上心头。
“上邪!吾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吾志不与君绝!
回到单位,阳德鹏马上就到所领导办公室汇报。
宁晓诚所长一见他掏出红本本,便笑了,“拿到上岗证啦。”
德鹏干脆响亮地回答,“是的,报告所长,拿到了!”
“马上给你解决洞房。”宁晓诚说。
“哦,”德鹏没想到所长这么干脆,想了好多好听的话,都还没有说出口,“好的好的,谢谢所长费心。”
“一间空房子都没有啊,现在。” 陆极光主任说。在这技术业务单位,所长是所里的一把手,主任是二把手。陆主任前几天打篮球时,不小心“被年青人撞了一下腰”,行动不便,坐在椅子上愁眉苦脸。
其实有一个空出来的单间,不过,所里上个月又新来一位军官董远,也定岗在办公室,也准备马上结婚,未来岳父是东地军区战斗部的部长,董远立刻成了陆极光的大红人。陆主任伤了腰,董远去他家探望时,他顺手把这间房许给了董远。董远当场给他拍了许多马屁,什么陆主任威望高,人人敬重畏惧之类。陆主任的爱人马老师,是从农村老家来的随军家属,陆主任不大拿她当回事,陪坐在一旁讪讪地笑。陆家上五年级的女儿说,“我们家,我畏惧我妈妈,我妈妈畏惧我爸爸,我爸爸畏惧我。”董远回了所里,把这事当笑话讲,这下子,全所的人也都知道了董远是陆极光的大红人。
阳德鹏知道有这个单间,也知道陆主任格外青睐董远而排挤自己,原来自己负责的业务工作,都偏袒着让董远去做,只是没想到这个单间也会跳过自己给他,没听说董远拿了结婚证,况且董远级别虽跟自己一样,却比自己来所里晚了大半年。这些话都憋在心里,诚恳地向陆主任道,“请主任照顾照顾,我们确实很有困难,我和爱人双方家都不在济南,没有其他住处。如果所里有空房子,请优先给我考虑一下。”
陆极光说,“没问题,等一有了空的,马上就通知你。”
宁晓诚知道陆极光的意思,也不点破,向阳德鹏说,“回去安心工作吧,等通知。”
阳德鹏见所长说得稳重,不好再纠缠,道了谢出来,心里兀自忐忑不安。
北园大街国贸大厦西边有一间照相馆,叫“幸福永恒婚纱照”,陈吉很喜欢那个门面的简洁大气素雅,逢周六,就与德鹏去了。
店里一共两个人,小伙子负责摄影,姑娘负责接待和化妆。姑娘搬出许多样本,成套带相册的,价格至少要两千八百八十八起步。
陈吉说,“相册有什么用?沉甸甸的搬起来好费劲。我不需要相册,只要照片。”
那姑娘很善解人意,“也可以,结婚照嘛,主要就是为了定格幸福的时刻,光要照片也行。”
陈吉看向德鹏,德鹏说,“我听你的,你怎么办都行。”
陈吉向那姑娘说,“我的要求很简单,两张我们俩的合影,然后我们一人一张单独的新娘照和新郎照,可以吗。”
德鹏立刻对姑娘说,“给她多照,我跟着她照两张合影就行。”
姑娘说,“一会儿照照看吧,最后要几张,等你们来选照片时再定。”
“好的。”陈吉同意了。
到了试衣间,陈吉只挑了一套白纱,给德鹏选了黑西服,白色象征纯洁,黑色代表坚定,就像他们的爱情。
姑娘又带着陈吉到化妆间化妆,陈吉脸上除了甘油雪花膏和香脂之类,没抹过其它,更别说粉底口红或眉笔眼影眼线。坐下来,任小姑娘左一笔右一刷,上描下抹,捯饬了半个多小时,直到镜子里那个新鲜的人儿越来越不敢认。
“哎呀,这还是我吗?” 陈吉有点好笑。
“是啊,怎么不是?”
“妆太浓了吧?”
“你这个妆是最淡的了,跟你选的款式简洁的白婚纱相配。”姑娘搁下化妆用品,打开一个首饰盒,取出一串仿钻石项链,围在陈吉白皙水嫩的脖子上,“这个钻石项链也是与白婚纱相配的,跟你的脸型也很配。”她捏着陈吉耳朵,准备戴上配套的耳环,突然很惊讶,“啊?你没有耳洞?”
“没有。”
“那我给你扎个耳洞吧。”
“哦,不,不用,不戴耳环也行。”陈吉本能地抗拒在身体上扎洞。都说耳坠厚是福气,扎个洞不就漏气了嘛,当然这只是玩笑话,主要是,陈吉喜欢天然自然。
“不戴耳环怎么行?”姑娘犹豫了半下,“对了,有一个跟这个相似的耳夹,我找找看。”她翻箱倒柜,终于翻出一对仿钻石的耳夹,夹在陈吉的耳坠上,“非常相称!”
陈吉带着妆顶着王冠头饰提着婚纱裙摆,腼腆地含笑走出来,德鹏和一同等待的摄影师小伙子同时眼前一亮,德鹏盯着陈吉笑,那小伙子说,“真漂亮啊!”陈吉更加不好意思,“你真会夸人。”姑娘跟着说,“真的,比一般的新娘都漂亮。”
陈吉看他俩不像是嘴上说好听的,心里偷乐,很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喜滋滋美滋滋地接受了他们一唱一和的赞美。
小姑娘给阳德鹏脸上简单抹了点湿粉,照相时脸上没有油光就行。
过了一周去挑选相片,张张都喜爱,一张一百元,陈吉狠着心舍弃了许多,确定留下八张,四张合影,三张陈吉的单人照和一张德鹏的单人照,一共八百元。德鹏偏又不听陈吉的,不要他的单人照,四张单人照都选了陈吉。陈吉又挑了其中最恩爱的两张合影,放大了做成相框,准备挂在他们的新房里。
太渴望有自己的庇护所了,现在这渴望更加强烈。国棉总厂是不可能分房的,没戏,陈吉自己根本也没动过这个念头。
周一,德鹏下班到国棉总厂,陈吉下楼一走到他面前,他就说,“快快吃饭,我带你去看新房。”
“什么?!”陈吉大为惊讶。
“分到新房子了。”德鹏笑不拢嘴。
“真的真的啊?”陈吉连声问,不敢确信,又不由自主开始高兴。
“真的。”德鹏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单独的钥匙,亮给陈吉。
“真没想到,这么快就分到了房子,我以为怎么也得等上一个月两个月。”陈吉说。
原来,这个房子原来的主人早已转业,在新单位有了住处不过来,但总是不交钥匙。阳德鹏跟领导汇报后,宁晓诚所长给那原房主打了电话,又亲自去找到他,当面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终于办成这件天大的好事。今天一拿到钥匙,就让德鹏去办理了接收手续。
德鹏说,“我也以为要等不知多少时间,没想到所长办的这么快,真的挺感激他的。以前没有和他有多少交往,也没给他送过礼,都说所长爱憎分明,我看他挺办实事的。”如果自己长时间拿不到房子,主任却明目张胆把房子分给别人,他肯定是要去找主任要个说法的。现在既然拿到了房子,皆大欢喜,那一页掀过不提。这些曲折经历,德鹏一直瞒着陈吉,就等着拿到钥匙给陈吉一个惊喜。
陈吉一把抓过钥匙,一边摸一边看,“路上买几个包子,边走边吃!”
陈吉坐在德鹏骑得飞快的车后座上,搂着他的腰,一路开心畅想。除了在大院门口卫兵面前下了一次车,德鹏一口气将车蹬到北大楼门口才停下。北大楼坐落在大礼堂和十所的中间,需要爬一处向西的坡才到,从东往西百余米长的二层筒子楼,宽大的门和楼梯在正中间,院里多数单身干部的集体宿舍和已婚年青干部的小家都安在这里。
进大门上二楼,将要作为他们婚房的,是过道最东头南面朝阳的这间。房间大约长六米,宽三米多,北面一页军绿的木门,南面一扇三开的军绿木框窗。前面住户的物品今天上午刚清空,德鹏下午已经将所有的垃圾打扫干净,只是墙上地面还留着一些旧的痕迹。
关上门在里面,德鹏和陈吉俩一会儿驻足,一会儿来回踱步。仰望头顶,这片遮风挡雨的,是第一片属于自己的屋顶;环顾四面空空的墙,在济南这片土地上,两个初来乍到者,拥有了第一方属于自己的私密空间。两人在里面停留了好半天,多么的幸福与满足,真舍不得离开。
第二天,德鹏找来工人,跟着他一起粉刷墙壁,冲洗地面,开门通风晾干。
第三天,德鹏带着陈吉全面出动,配备家居。
北园大街的东亚家俱城,有一套六件套的组合家具,淡橙黄色,典雅大方,在冬天里显得格外温暖,他们一眼相中,太需要一个温暖的家。密度板的,看着很厚重结实,才要三千贰佰元。再配上一张可以放平了当床使用的三人布沙发,六百元。
接着到旁边的国贸大厦,要配齐厨房用品,再不能吃街边店,有了家就自己升火做饭,让家充满人间烟火味和家庭气息。海尔小王子冰箱三千六百元,华帝液化气灶二百八十元,还有电饭锅、煤气罐。又买了台二十八寸长虹彩电,四千六百元。
骑车回来时顺路到二宫,买了两把大一点的马扎,来客人的时候拿出来用,平时收起来不占空间。锅碗瓢盆,无需添置太多,把俩人的合并起来用就行。
再往北到泺口服装城,德鹏给陈吉买了件磨绒面料的休闲西服上衣,结婚应该穿红,陈吉特意选的含蓄些的紫红,结过婚平时穿也不突兀,贰百贰十元。
所有这些,都充分结合两个人的喜好和实际购买能力,采购完,德鹏的定期存款所剩无几。
几天之内,大件小件都汇集而来,小屋里面布置的满满当当,充满了温馨喜庆愉悦的新房气息。
墙壁焕然一新洁白无瑕,水泥地面平整光亮,窗户和门油了新油漆,淡棕黄底色上点缀着细黑花田园风格的落地窗帘,暖气片刷了亮白的银粉。
靠东墙,从南往北依次紧密排列着:双人床和一边一个床头柜,三人布沙发和玻璃矮茶几,冰箱。靠西墙,也是从南往北依次紧密排列,三开门大衣橱,电视柜上坐着大脑袋电视机,和德鹏从十所找来的新写字台。
德鹏又找了个旧的可折叠写字台,紧靠门外放在走廊东头,灶具和锅等厨房用具摆在上面。因为他们的小屋靠东头,对门的北屋里没有人住,长期锁着,德鹏和陈吉可以占尽地利,有效利用有限空间,不用和其他小夫妻一样,跑那么远到楼梯口那里的公共厨房。
生活必须品配备齐整,德鹏把自己的铺盖搬过去,陈吉把自己的铺盖也搬过去,两副铺盖合在了一起,一种新奇与甜蜜笼罩着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