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曼看着手里的纸笺,这是南唐宫中特有的纸张,专为向外递送请柬而设。
乞巧宴刚过去半月,宫中又要摆宴?
展开读完,周曼眉心慢慢皱了起来。
念菊看周曼神色不对,忙问:“小姐,您怎么了?”
周曼把纸张递过去给她,转而问惜竹:“传信的人怎么说?”
“奴婢没见到人,信是门房递过来的,只说是常来送信的李公公,不是生人,请小姐按时入宫参宴,其他并未说起。”
念菊看着手中的信:“小姐,信上说三日后是国主的生辰宴,请小姐入宫,这...有何奇怪吗?”
周曼当然知道过几日是李刑的生辰,按规制,宫中是要操办宴会庆贺的,只是——
自从五年前南唐军队大败,国内财政困难,李刑为安抚人心也为了节省开支,废除了很多花钱的仪式,还把宫中主子的生辰宴改为四年一次,也包括他自己。
所以,按理说,今年是不该有这场生辰宴的。
那为什么,他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望梅也想到此处,看向周曼道:“国主骄奢淫逸惯了,难不成是耐不住寂寞,等不了那么久,所以想办个宴会热闹热闹,或者干脆破了他定下的规矩?”
惜竹哼笑一声:“他能忍耐三年已经难得,还真当他洗心革面了?”
这样说也可以说得通,但周曼不是惜竹等人,她是重生之后的人,她清楚的记得前世是没有这一场宴会的。
上一世,李刑确实是四年举办一次生辰宴,并没有违制,那为什么这一世变了?
周曼手心出了汗,自重生以来,她第一次觉得有什么超出了她的掌握。
是什么呢?
第二日,周曼仍旧记挂着这件事,有些神思不属,直到门房送来周明望的家信,她的心情才好一点。
周明望出征之前,周曼曾叮嘱他不要轻易往家中寄信,这是自他走后两月来第一次送信回来。
周曼摸着薄薄的信,心跳几乎要突破喉管,她不知道这里面会写些什么。
是喜,还是忧。
终究是颤着手打开信封,一字一句读的认真,直到日照当空,周曼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慢慢把信收起来。
“念菊,把信收好。”
“是,小姐。”
望梅坐过去给她捏肩膀:“老爷还好吗?”
周曼回头冲望梅笑:“父亲杀了林庆,还揪出好几个与朝中重臣私下联络的人,父亲奏请国主,借机杀了一批人,军中暂时稳定下来了。周媚的事他听说了,让我不要多想,还说是她咎由自取。”
说完,周曼把手心摊开,里面是一块玉蝉:“父亲把书房信物交给了我,要我帮他整理一些旧书,他离家久,担心会积灰。”
周明望的书房是全府最神秘的地方,负责看守的人是他的亲信,连周曼都没见过其人,只知道如果有人误闯书房,结局一定不会太好。
这枚玉蝉是进入书房的唯一凭证。
望梅略一思索,手上动作不停,压低声音道:“入夜之后咱们再去。”
俩人对视一眼,周曼捏了捏望梅的手,叹道:“你的聪慧不输觅兰,如果不是痴迷医道,愿意常常跟在我身边,我也可有个商量的人,我总是担忧自己思虑不周耽误大事。”
望梅蹲下身靠在周曼身边:“小姐,奴婢确实不喜欢外界纷扰,可您若需要奴婢,奴婢就什么都可以做。”
“您现在做的事奴婢看得清楚,您不想南唐灭,所以您想扶持凌王打压郑王,因为只有凌王登上大位,南唐才有可能存续。”
“奴婢不在乎什么南唐,可奴婢在乎将军府,公主自小教我们唇亡齿寒的道理,奴婢自然也不想南唐覆灭,于情于理,奴婢都会和小姐站在一起。”
“至于二小姐,她本就不是良善之人,仇姨娘又奸诈虚伪,此二人日后定成将军府大患,您现在能认清她们的本性,奴婢很开心。”
周曼上一世流了太多无能的眼泪,她以为自己早就不会哭了,可看着望梅的眼睛,想到前世今生的种种,她还是鼻头酸涩,什么话也说不出。
望梅笑的灿然,跟平素冷淡的模样相去甚远:“小姐,您做的事太难了,以后还不知道会遇到多少难关,觅兰是您的退路,惜竹护您安全,念菊守着您的后背,奴婢除了一身医术别无所长,既然小姐看的起奴婢的这点小聪明,奴婢愿意常常跟在小姐身边,当小姐的眼睛。”
周曼压下心头酸涩,柔声道:“好,那我们就做彼此的眼睛。”
主仆二人依偎在一起,一个说一个听,阳光洒下,把一旁站着的念菊和树梢上假寐的惜竹都笼罩在内,美好又温馨。
直到多年后,四人说起这一幕,觅兰还会嫉妒的跳脚,为自己缺失的日子懊悔。
入夜。
周曼、惜竹和望梅悄悄进入后院,果然在书房门口见到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
周曼上前施礼:“小女周曼。”
男子黑巾蒙面,声音经过变化已分辨不清:“大小姐,书房重地,请回。”
望梅上前一步,递上玉蝉:“小姐是受王爷所托,还请放行。”
男子拿过玉蝉细看,随即放入袖中,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军有令,凭此玉蝉只能进入书房一次,还请大小姐体谅。”
周曼略一顿,随即道:“自然。”说罢三人一同进入了将军府戒备最严的地方。
望梅:“小姐,您是说林庆等人想要陷害老爷通敌?”
周曼点头:“是,父亲在林庆那里搜到许多意欲陷害他的证据,镇国大将军的名头太响,树大招风,多想一些总是没错的。”
周曼想告诉望梅那不是“多想”,前世,那些人确实里应外合给父亲戴上了一顶“谋逆”的帽子,借机杀了周家唯二的两个男子,绝了周家最后一点血脉。
那些恨,还如在昨日一样清晰、刻骨。
周曼咬破了嘴唇,血液入口,腥甜黏腻,让她找回一些神智。
“找到父亲和家中以及和他人联系的书信,全部烧掉。”
惜竹一惊:“全部?”
周曼不愿意留下一点可能威胁周家的东西,点头道:“对,全部。”
两个时辰后,周曼看着满屋狼藉,捶了捶肩膀,声音干哑:“太多了。”
周曼从来不知道自己老爹这么能写信,单和母亲的私信就有几百封,自母亲去世后,他寄回家的信明显少了,但也保持每年十几封的规律,简直是个写信狂人!
最主要的是,他真的什么都敢写,在和母亲的私信中,除了黏黏糊糊说些无用的话之外,他父亲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骂人!
骂完这个骂那个,骂完南汉骂大周,骂完李刑骂柴隋,周曼一度看的嘴角直抽。
前世,林庆联合朝中几位大臣制造周明望通敌谋反的证据,仇姨娘和周媚推波助澜,最后李意下令搜查将军府,在书房找出大量反动书信。
这些书信加重了周明望通敌的嫌疑,最后把事情做成了铁案,周明望被赐死,遗骸都没能运回金陵。
今日,周曼总算知道那些“反动言论”原来就是他爹骂人骂多了,而要说出卖南唐的言论,那是一句都没见到。
但在有心人眼里,骂皇帝就是反动,等同于谋反,有嘴也说不清!
望梅还在弯腰翻找,回头看着周曼:“小姐,您回去休息吧,剩下的奴婢来。”
周曼顾不上礼仪,大剌剌的伸直了腿坐在地上,呼出口气:“一起找,回去我也睡不着。”
周曼随手从一本古书中翻出一封信,烫金信封,上书“周将军亲启”五个字。
周曼没来由的觉得这封信有些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