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
一辆青灰色的马车在十多个横刀侍卫的护送下停在了长公主府的门口。
守门的小厮惊讶的看着马车顶角下悬挂着的象征长公主的玉佩,迅速起身向内传递消息。
江姝静并一众公主府的丫鬟们跌跌撞撞的赶到了府门,立在马车边轻声道:
“殿下,是你吗?”
“嗯。”
一道清冷熟悉的声音自马车内传来,江姝静虚悬了几个月的心终于稳稳地落地,急忙命人搬来马凳,轻声请姜荷绮下车。
车帘被人从里面掀开,率先走出来的是趾高气扬的钱民世。
不同于众人印象中颓丧潦倒的样子,此时的钱民世一双眼睛熠熠生辉,整个人都散发着蓬勃向上的光芒。
就像是一个在水里泡了很久近乎溺水失去意识的人,突然抓到了一根可以救命的浮木,看到了生的希望。
钱民世身上的光芒让所有人都忽略了他瘸腿的事实,包括他自己。
只见他身手矫健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而后朝着江姝静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成功地将她挤到了旁边,自己则占据了她的位置。
抬头挺胸,钱民世的身子站得笔直,冲着马车内伸出了一只手,朗声道:
“公主殿下,请下车吧!”
“有劳驸马了。”
姜荷绮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而后她缓缓的自车帘后面现身,在江姝静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将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稳稳地搭到了钱民世的掌中。
钱民世勾起得意的唇角,掌心收拢握住了姜荷绮的柔夷,扶着她步步生莲的往府内走。
一边走一边朝着身旁的公主府下人吩咐道:
“本驸马和殿下舟车劳顿,你们下去准备一些热水来伺候我们梳洗一番!”
“对了,再准备一些热饭热菜来,本驸马与殿下都有些饿了!”
“让那三个碍眼的东西过来伺候本驸马与殿下用膳,都入府这么久了竟然还不来拜见,本驸马要好好的教一教他们规矩!”
“晚间,让后厨管采买的人来本驸马这里回话,接下来的日子里本驸马和殿下都要好好的补一补身子!”
......
钱民世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要求,看样子像是要在公主府大刀阔斧的整改掌权了一般。
可公主府里没有人动弹,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聚集到自下车后就一言不发的姜荷绮身上。
他们看到姜荷绮面色苍白如纸,一双美丽的眸子此刻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阴翳一样没有光彩,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
“殿下,您说本驸马安排得可有问题?”
见无人买账,钱民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扭头冲着姜荷绮挤出一个硬生生的笑容。
握着她的手也暗暗的收紧了。
姜荷绮似乎疲惫极了,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道:
“都听驸马爷的。”
钱民世面上的笑容这才真切了几分,满意的看着公主府的下人们如星子一样散开,在各个角落按照他的吩咐忙活了起来。
沉寂了几个月的公主府总算是恢复了一些热气,人气。
几乎所有人都走了,唯有江姝静一人立在原地,她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姜荷绮另一只手护着的一个小包裹上,以及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这一刻,江姝静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倒流,手脚冰凉得像是刚从雪地里挖出来接上的。
姜荷绮在钱民世的搀扶下朝前走了两步,忽而扭过了头朝江姝静看了过来,用眼神示意她过来。
那一眼,冰雪消融。
江姝静觉得自己的手脚又是自己的了,又能动了。
她一步一步的走到姜荷绮面前,张了张嘴,有千言万语和无数个疑惑想要开口,最终只化为了一句:
“殿下,您还好吗?”
姜荷绮点了点头,而后向钱民世道:
“驸马先回去洗漱休息一番吧。”
钱民世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放开了姜荷绮的手,迈着得意的步伐朝自己的院子走了。
待钱民世的身影从眼底消失,姜荷绮的神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无穷无尽的疲惫像雷云一样包裹着她。
袅袅升起的水雾中,姜荷绮将自己的整个身子都沉没下去。
在熟悉安宁的环境中她放松的闭上了眼睛,温热的水温柔拥抱了她的每一个毛孔,抚平她身心上的伤痛。
听到消息的宋莲急匆匆的敲门进来,小心翼翼地给姜荷绮搭了脉。
她的面色在确定姜荷绮的脉相之后变得雪白,嘴唇哆哆嗦嗦的:
“殿下......殿下已经三个月身孕了,胎像稳固,而且被人用了秘法不易落胎。若是强行将胎儿从母体中剥离,恐怕会损伤到殿下。”
姜荷绮自水雾中睁开眼睛,眸底慢慢恢复了神采,了然的点了点头:
“嗯,若不是有如此把握,他们也不会放我回来。”
宋莲的面色却越发的难看,“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这......这是我爷爷的手笔......”
姜荷绮弯起一个温柔的笑,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轻声道:
“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需自责。
这都是父皇和母后的意思,钱民世成了如今这个样子,他们需要一个流着皇室血脉的子嗣来给成安侯夫妇一个交代,安抚他们的情绪。
不是宋太医,也会有旁人。”
沐浴后,姜荷绮像是洗净了一身在公主府外沾惹的尘土,整个人又重新变得轻盈起来。
公主府后院,一棵老桃花树下。
姜荷绮蹲下身子,将纤细的手指深深的插入松软的泥土,握住一捧泥土丢至一边,而后继续重复着上面的动作,直至树下出现一个泥坑。
姜荷绮朝着身后招手,江姝静捧着她带回来的包裹上前。
姜荷绮神情虔诚,动作轻柔的打开那个包裹,露出里面一方小小的黑木匣子。
匣子被打开,里面是几只成色普通,款式简单的老旧首饰,以及几方已经泛黄的帕子。
姜荷绮面带眷恋地抚摸过匣子里面的东西,而后将整个匣子放入刚刚徒手挖出来的泥坑,然后亲手一捧一捧的将土埋平。
姜荷绮的手轻轻抚摸着刚刚填平的泥土,轻声道:
“母亲,女儿不孝,认贼作母这么多年,叫您地下难安。如今,连让您入土为安都做不到,只能用这些旧物为您立一个衣冠冢,望您地下有知,来世......来世不要过得这么苦了!”
姜荷绮落下的泪溶入地下,怔怔半晌,倏尔语气一转:
“母亲,如今女儿再没有羁绊和顾忌在他们的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