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了!”洪浩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白一忠与洪浩一碗接着一碗,喝得好不痛快,还不忘替身旁冷飞雪添酒。
“去他的无耻糟老头,嫁祸老白不说,还想打咱们小心肝儿的主意,滚他娘的蛋!”洪浩骂骂咧咧。
冷飞雪格格笑道:“洪伯伯快别生气了,咱们喝酒。”
白一忠笑着为他满上,正要干杯,往窗外望去,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却见苏天璇独自一人从酒楼下的街道走过。她手撑一把油纸伞,身着一袭白底镶蓝边缝腋宽袖长袍,步履踟躇,似满腹心事。
冷飞雪亦探头望去,天青雨柔,美人绝俗,此人此景入画颇美。忽又见空中一连飞起三朵烟火,一为白色,一为绿色,一为红色,扑簌簌绽放开来。
“糟了,三朵焰火召集令!”洪浩道,“轩主这回真怒了。”
白一忠也默默将头一点。依照“碧落轩”规矩,信号弹按事情轻重缓急分白、绿、红、紫四种,四弹齐发,便是“死令”。而今发了三弹,情况颇为严重,众弟子见信号应速返轩内。
洪浩叮嘱冷飞雪道:“小冷,轩主最疼你,待会你嘴巴甜些,知道不?”
冷飞雪打了个寒战,直摇头:“轩主凶起来的时候我可不敢招惹。”
……
待三人回至“碧落轩”江南分舵,有辈分的弟子均聚集于大厅,赵洛寒正襟危坐,面无表情,沈千柔、温若分别站在他两侧。
不等赵洛寒发话,白一忠便“先发制人”,递上“孤灯大刀”,道:“轩主,属下自知行事鲁莽,坏了两派结盟大局,又有多桩命案缠身,实在有损‘碧落轩’清誉。为证清白,属下暂将‘孤灯大刀’交由轩主保管。”
赵洛寒并未发话,又听洪浩道:“轩主,今日我们在‘富甲山庄’出手伤人也是情非得已,那老色……那叶庄主欺人太甚,我可不能任由他欺负咱们小冷。”说着,向冷飞雪使了个眼色。
冷飞雪忙上前,冷不丁跪倒在地:“轩主,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偷偷跑出去凑热闹。也不该在‘富甲山庄’乱跑乱窜,害得白轩主为了找我而被人冤枉。更不该、更不该……”说至此处,却欲言又止。
温若听了,顿觉好笑,便问:“更不该什么?”
“更不该砸坏叶庄主的墨玉镯子、珍珠链子,还有珊瑚贝壳……”她支吾道,“轩主不要怪白轩主和洪伯伯,要罚的话,罚我一个人好了。要是我同意嫁给叶庄主,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哈哈哈!”温若没忍住,笑出声来,“叶钧要你嫁给他?啧啧,轩主没一刀劈死那老头儿?”
洪浩冲温若挤眉弄眼道:“放心,我和老白替轩主劈了。”
“轩主?”冷飞雪跪得膝盖发麻,却还没听到大赦令,心里疑惑,又不敢造次,只好一直跪着。
赵洛寒起身,从白一忠手里接过“孤灯大刀”,道:“白轩主,这刀我便替你暂时保管。待你沉冤得雪后,再完璧归赵。”
继而又对众人道:“此番紧急召集各位,便是要彻查四大门派及‘富甲山庄’命案一事,劳烦各位搜集线索,力证白轩主清白。四大门派遍布天南海北,两个月前,各派掌门人却相继出现在江南,究竟是受了谁的邀请?每位掌门人受害的时间地点可曾查个清楚?苏天璇何以会纠集四门派的人前来闹事?这许多疑点,你们可曾好好想过?白轩主、洪护法、温若,你三人明日便分头带轩中兄弟去查四大门派吧。”
白、洪、温三人便拱手领命。
“我派与‘富甲山庄’结盟多年,却因今日之事,闹得难以收场,想必各位也不想看见这结果。纵使叶钧再有不是,我等顾及旧日盟友情义,也不该在他庄内伤人。”赵洛寒道,“各位也知道,‘碧落轩’一直与‘玉真教’敌对,一旦失去‘富甲山庄’这一盟友,我们在武林中的地位便岌岌可危。”
“至于你,”赵瞪了一眼冷飞雪,道,“这么爱跪,就跪到天亮罢。”
听这意思,是要罚她一人。白一忠、洪浩、温若、沈千柔忙为冷飞雪求情,不过赵洛寒态度强硬,直接走人不管了。临走时,还命所有人不得探望她。诸人皆爱莫能助。
冷飞雪一直跪到亥时,晚饭也不曾得吃,又饿又累,一肚子苦水没法倒,便自言自语起来:“师父快来救救我,轩主他嫌弃我,欺负我……糟老头要强娶我,他也不管,他定是想摆脱我这个拖油瓶。”她越说越气愤,越想越伤心,最后嘤嘤的哭将起来。
赵洛寒进来的时候,正听得她在数落自己,故意咳嗽一声,便吓得那丫头噤声了。冷飞雪哭得肩膀一耸一耸,鼻涕眼泪满脸,谈不上梨花带雨,倒有些滑稽可笑。赵洛寒原本还有几分怒火,恼她屡次偷跑出轩,恼她四处惹祸,恼她连老头儿都要勾引,恼她胆敢当着自己的面跑了,可如今见她哭得可怜兮兮,便什么气都烟消云散了。
“哭什么,再哭就不给饭吃。”他吓唬道。
冷飞雪果然不再哭,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知错了么?”他俯身问道。
“知错了。我不该偷偷跑出去。也不该在别人的地方乱跑,害得白轩主为了找我而被人冤枉。更不该毁坏别人的东西。”她小声将白日里在大厅说的“三桩罪”又重复了一遍。
赵洛寒皱起眉头,道:“前面两桩的确不该,最后那桩,没什么不该的。别人给的东西,自是不要拿。”
“那、那……”冷飞雪支吾了半天,只想问他是否原谅自己了,可是见他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便不敢出声。
赵洛寒眼见着她被吓得不轻,心里好笑。“刚才你骂我什么?”他道。
“没有,没有,”冷飞雪急忙摇头,“我只是……只是怕轩主不再理我了。”
赵洛寒挥挥手,示意她别跪了。
她双腿发麻,好一会儿才站稳,用手不住地揉着膝盖,不时窥看赵洛寒,鬼鬼祟祟,让人哭笑不得。
她灰溜溜跟着赵洛寒一道往里院去,进了厨房,但见锅里还热着饭菜,全是她平素爱吃的菜色。
“你沈姐姐疼你,特别吩咐做的。”赵洛寒道。
冷飞雪登时破涕为笑,端出饭菜,道:“多谢沈姐姐,多谢轩主。”说着便一阵狼吞虎咽,祭起“五脏庙”来。
赵洛寒看她吃得津津有味,腹中竟也徒增饿意。冷飞雪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吃,便夹起一块鱼肉,道:“轩主,你也尝尝。”
此举在她看来,再寻常不过。可在赵洛寒眼里,却是亲密无间之举。赵一时晃神,竟忘记推却,伸头张嘴接了那鱼肉。反复咀嚼,却食不知味,忽地感觉喉咙一阵刺痛,像是被鱼刺卡住,忙背转身咳嗽。
“轩主怎么了?”冷飞雪忙起身照看。但见赵轩主脸上微微泛红,正抚着咽喉不住咳嗽。
“定是被鱼骨头卡了!”冷飞雪忙端起米饭,便要喂给他吃,“生吞一口米团,骨头便下去了,小时候师父就是这样帮我的。”
赵洛寒吞了一口米饭,又饮了一杯茶,也幸亏那鱼刺不大,这便好了。冷飞雪尚且不知,以为他还在受苦,便用手拍着他后背,一边拍一边念叨:“鱼刺鱼刺快快出来。”
赵洛寒见她神情紧张,煞有介事,不由想到:看来她倒有些良心,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
“轩主,好了吗?”她着急问道。
“还没,你继续。”他佯装难受。
“都怨我,不该让你吃鱼肉的,这么多菜,为何偏偏让轩主吃鱼呢!”冷飞雪懊恼万分,一时又蔫了。
她拍得手都酸了,还不见好,心里嘀咕道:难道这方法不灵了,明明小时候师父也是这么拍我的。
“轩主,要不找沈姐姐看看?她懂医术,肯定能治好你。”冷飞雪道。
赵洛寒忽地轻笑一声。赵飞雪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她推开赵洛寒,气鼓鼓地跑一边去了。
“呆子,你这么好骗,以后就别出去了,”他笑道,“如今我还能帮你,以后我不在了,你该怎么应对?”
冷飞雪一听“不在了”,心里一沉,忙拉住他衣袖,道:“轩主,你是不是嫌我了?师父抛弃我,如今你也要么?”
被这么一问,他倒不知如何回答。他抽离袖子,转过身去,不想冷飞雪又粘了上来。“师父不在了,你便是我在这世间最亲的人。”清澈的眸子眨巴着,俨然一只向主人摇尾乞怜的小狗。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手感比洪浩的雪獒还要好些。冷飞雪见他心软,便干脆抱住不放,道:“轩主轩主,你不要走!”完全是小孩子撒泼打滚以求大人应允的模样。
赵洛寒将她抱在怀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妥,但转念一想,自己是长辈,爱护小辈是理所当然的。更何况,霍行云死后,她一个人委实可怜,自己照顾她也无可厚非。
“哟,这是在做甚么?”温若提着酒葫芦,笑嘻嘻地倚靠在门口。
温若的突然闯入让赵洛寒心生尴尬,忙放开冷飞雪。
“我来找点下酒菜,打扰打扰!”他笑着走到赵洛寒面前,轻声道,“轩主,你们继续。”
赵洛寒道:“小冷,你且回房休息吧。”
待支开她后,赵洛寒看着大口喝酒的温若,皱眉道:“这么晚了,你有心事?”
温若拿出一个青花大碗,满上酒:“我能有什么心事?轩主,来,我敬你!”
赵洛寒干了一碗酒,但觉满口甘醇清冽,满脑嗡的作响,酣畅淋漓。
“又在想过去的事么,”赵洛寒摇头道,“何苦呢?”
“啧啧,轩主如今春风得意马蹄疾,站着说话不腰疼啊!”温若道,“打探一下,你当真喜欢小冷?”
“我是她长辈,爱护她合情合理。”赵洛寒仰头再饮一碗酒,将大碗重重往桌上一放。
“这倒也是,她师父是你属下,是我们的兄弟,当真辈分有别。”温若笑道,“不过,你对小冷的偏爱也太过明显。轩中多少弟子身世可怜,哪里见你手把手教的?又哪里见你一个个抱在怀里当宝的?切,你若不是动了心,我把脑袋摘下来给你当下酒菜!”
赵洛寒一愣,道:“那你说说看,动了心该怎么办?”
“娶她呗。”温若坦言。
“娶什么娶?”赵洛寒酒喝得急了,此时有些上脑,“你平日里喝花酒喝多了,脑子也跟着犯浑?混账东西!”
温若见他恼了,便道:“嘿嘿,轩主我说笑的!这婚姻大事岂容儿戏,再说了,人家小冷未必喜欢你呢!她倾慕我风流倜傥,剑法无双也说不定嘛!她年轻貌美,以后还会碰到更潇洒的少年郎,二人情投意合,你侬我侬,便将你这‘长辈’抛在脑后了。”
赵洛寒听了这话,突然想到了那谢小公子。他与小冷年纪相仿,意气相投,二人竟还厮混了数月……